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左手臂血管往上爬动,知道是那黑物进了自己体内。他吸了口气,强忍着那种痛楚,不多时感觉到那黑物爬到了心口处,突觉心口一阵剧痛,额上汗珠顿时滚滚而落。
他痛得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呻吟。这样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感觉那疼痛渐缓。这时忽听见窗外传来悠悠琴声,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悱恻,悠扬婉转。
连城有些诧异,他藏好薄册,正欲下床探视,又听见歌声响起:
微云缀素衣,淡月纤,人初见。
回眸秋水寒,落蕊任凋零。
柳絮轻如雪,东风起,情难觅。
转瞬红颜老,青衫独飘摇。
那歌声忽而低沉,忽而清越,夹杂着几丝淡淡的苍凉,连城靠在床头听得入神,连心口的疼痛也忘了。恍然间忆及那日黄昏,斜晖脉脉,残月初现,落英缤纷如雨,漫天红霞如火。有少年在自己身后曼声轻吟:灿灿木槿,日新于思;夕坠朝开,我心则夷。
下床走到窗前透过朦胧的碧纱向外望去,园里杨花柳絮,漫天作雪纷飞。淡淡月色下,一人坐在树下轻抚瑶琴,目光清澈如水。看见连城,那人停下手中动作,抱琴缓缓起身,望着连城的目光深深,不知几许。
两人隔着碧纱默然相视了片刻,楚江开口道:"我明日一早便会离开京城,今夜是特来向你辞行的。"
连城心口一窒,"要走就走,何必多言?"
楚江轻叹一声,"转瞬红颜老,青衫独飘摇今日与君一别,它日重逢或已两鬓斑白,你又何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连城见他神情怅然,右手摩娑着窗棂的一角踌躇了片刻,这才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楚江进了屋子,左手抱琴,右手却拿着一把纤如细丝的碧草。见连城面露疑惑之色,他将手中的草稍举高扬了扬,"这是净月草,据说有安神催眠之效,平常不易见到,刚才来这里的路上凑巧看见一束,想着你最近或许为了边疆战况烦心而不能安眠,所以顺手采了带来。"
一瞥间看见桌上有只淡绿色细颈瓷瓶,他便走过去将草插入瓶中,空气里立即弥漫着一种清新的香气。
连城不发一言的靠在床柱上,面无表情的望着楚江的动作。楚江放下手中的琴,靠在桌沿斜睨着连城含笑道:"我很快便如你所愿离开京城,你该高兴才是。若是你继续露出这种表情,我会以为你不舍得我走呢。"
连城冷哼了一声,坐在了床上,"我高兴与否,何必要作给人看?"
"也是,不过每次见你你都是同一副冰冷的表情,难道做皇子真有这么痛苦么?若真如此,倒不如抛下荣华富贵,求一个自在逍遥。"他若有深意的凝视着连城。
连城漠然瞥了他一眼,道:"人生有太多无奈,若非身在其间,根本不能懂得,你又何必要费心猜度他人幸福与否?"
"我从不猜度他人,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快乐。"楚江起身缓缓走近,到了床边深深看着他,"皇位对你真有那么重要?"
连城抬起眼睫静静望着他,"我做皇帝,海颜人将是获益者,难道你对此有异议么?"
楚江摇摇头,在连城身边坐了下来,"连城,你这样累么?"
感觉到从楚江身上传来的热度,连城不动声色将身体挪远了些。再一想两人并肩坐在床上似乎有些暧昧,于是干脆起了身。
楚江忙伸手拉住他,连城深呼吸了一口,平静的向他道:"放手。"
楚江起身抓住他的肩,深沉的目光中带着些痛楚与挣扎,"你究竟要躲避我到何时?"他手上一紧,便将连城拉进自己怀里,又毫不犹豫吻住了连城的唇。
连城稍稍吃了一惊,便开始挣扎。或许是因为适才心口痛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感觉楚江搂着自己的手象铁箍一样紧,根本无力挣脱出他的怀抱。他努力了一阵,便索性放弃挣扎,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唇舌交缠间头脑渐渐有些晕厥,连城闭上眼睛,陌生的情欲在体内点燃,渐成燎原之势,让他感到吃惊而羞耻。意乱情迷中一个声音让他立即推开楚江,另一个声音却说就放纵这一次,天人交战间他望向楚江,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甚是复杂难解,心里突然被千丝万缕纠结住一般,既无法解开,也不想去解开。
楚江摘下连城头上的皇子发冠,乌黑的长发便如瀑布般倾泻下来。连城迷惑的凝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眼中得到什么答案,薄唇轻轻颤动了一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当衣衫从肩头滑落时他轻轻颤栗了一下,忙别过目光哑声道:"吹灭蜡烛。"
楚江静静瞥了他一眼,一回头吹灭了几案上的蜡烛。静谧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碧纱为黑暗的房间送上些许微光,黑暗中楚江看见连城眼中的挣扎与慌乱,他心里闪过不忍,却又有更澎湃的情潮席卷过来,湮没了那淡淡的怜惜。
进入的瞬间看见连城墨黑的眼瞳紧缩了一下,随即便浮现出一层雾光,楚江别开他带着痛意与坚忍的目光,俯身在他身上亲吻着。此时的他心里也是纷乱无比,恍惚间似乎看见另一个自己正冷冷的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这感觉有些荒谬,也有些疯狂。
留意到楚江闪躲的目光,沉浸在欲望深渊中的连城感觉有些心痛,可是在情潮吞噬之下不管是身上还是心上的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就算知道这样或许意味着毁灭,却被一股大力牵引着,让他挣脱不得。
迷茫间他有些绝望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支离破碎到无法修复的地步,生命、尊严、感情--无一不是千疮百孔。到底是在作茧自缚,还是在玩火自焚,他已无力去思考,一切都顺着命运巨轮不受控制的向前滚动着。
恍惚中听见楚江的一声声低唤,"连城,连城"
那带着蛊惑的声音让连城情不自禁睁开眼睛,对上的正是两泓碧幽的深潭,潭水在清冷的月色下轻轻摇曳着,让他意识渐渐迷蒙。疲惫间心神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了那潭水中,被接二连三的漩涡吞噬进去,感觉身体里突然空了,恍惚间自己飘在了空中。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突然明白过来,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一子错,满盘输--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句。
(二十三)
醒来时眼前是无边的黑暗,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连城动了动身子,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待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腕上都被拴上了细长的链子,链子另一端固定在墙上的铁钩上,有大锁锁住接口。
看见墙壁上有几个小窗口,他移步走了过去,窗外是沉沉的夜空,塔下是万丈悬崖绝壁。又到其余几个窗口朝下看了看,夜色里梅花树林黑影婆娑,远处的山脚下灯火通明,正是他住了一年多的皇子府--原来他正身处山顶白塔的某一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