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越过她的肩迅速扫了屋子里一眼,屋里共有两张床,左边那张床的帐子分成两边挂在银钩上,右边那张则是帐门紧闭,看不见床上的情形,有一个白衣女子侧身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玩着手中的罗帕。
玉凝欠身还了一礼,道:"不知楚公子有何见教?"
楚临渊收回目光向玉凝道:"敢问姑娘芳名可是玉凝二字?"
他在街上偶遇玉凝,想到梨白曾告诉他说玉凝去了浮香岛做圣女,为了打听连城的消息,便悄悄跟着玉凝来了客栈。
玉凝面色微微一白,她曾在添香楼做过清倌儿,虽未陪宿过,但陪着客人饮酒作乐的事还是经常有,想起来总是一段不光彩的过去。猜想着楚临渊多半是过去的客人,心里颇觉不快,却又暗暗奇怪自己对他这般相貌出众的人居然会没有任何印象。
"楚公子定是认错人了。"她淡淡道,"小女子并非公子口中的玉凝。"
楚临渊早料到她会否认,于是微微一笑,道:"不知姑娘可认得楚江?在下曾在他那里见到过姑娘的画像。"
因为无法解释说自己其实正是与她曾相处了有大半年的楚江,便撒了这样一个谎。
楚江?玉凝目光一闪,由于连城一直拒不承认自己是楚江,而且她也的确发现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渐渐也在心里接受了连城并非楚江这一事实,此时忽然听见有人提起楚江,激动之下忘了掩饰,急忙追问:"他现在何处?"这样一来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楚临渊望了望客栈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朝玉凝道:"这里说话多有不便,不知在下可否进去一叙。"
玉凝踌躇了一下,想着桃红武功高强,而且光天化日之下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点头同意了。
临渊进来又向桃红行了礼,见她眼睛红肿,心里明白她多半已经知晓了木无极的死讯。
坐定之后玉凝又问临渊:"不知楚江他现在何处?"
临渊灵机一动,道:"其实在下也不甚清楚,只知他正在四处寻找失散多年的孪生兄长。"他知道连城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楚江,说这话自是为了能让玉凝主动将话题引到连城身上。
玉凝脱口道:"楚江竟有个孪生兄长?"
心念一动,难道连城竟是楚江的哥哥?这样一来倒能解释得清为何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了,思想间眼角余光不由自主朝右边那张帐门紧闭的床瞄去。
临渊点头,"正是。"暗里道:我就是楚江,这也不算是说谎。想到失踪多日的紫桥,他心里又是一阵烦乱。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桃红突然起身道:"小女子觉得有些不适,想要小睡片刻,不知公子可否"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楚临渊,好似怕他怪罪一般。
楚临渊见她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告辞,踏出房门后转身对送他出来的玉凝道:"姑娘若是见到与楚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请务必告诉在下,在下定会设法通知楚江。"
玉凝踌躇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想到木无极临行前曾千叮万嘱她们不可让任何人见到连城,一时不知是否该告诉楚临渊有关连城的事。
楚临渊见她犹犹豫豫,更加怀疑她知道连城的下落,正思量着怎么套出她的话来,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呻吟,明显是男子的声音。楚临渊与玉凝同时循声望去,看见右边那张床的帐子里伸出一只手,缓缓打开了帐门。坐在床边的桃红霍然起身,正想要过去掩上帐门,帐门却已经被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掀开了。
床上的男子缓缓坐起身来,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面容有些苍白,碧绿的眼眸迷茫地望向床边的桃红,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正是昏睡了多日的连城。
"这是哪里?"连城问桃红,显然尚未留意到门口两人。
"京城的一间客栈。"临渊朗声道,他又惊又喜,本以为相见无期,却原来根本无须踏破铁鞋。
连城眼珠一颤,慌忙低下头去,房里的空气突然凝结,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玉凝见气氛怪异,于是走到床边问临渊,"两位认识?"
"不认识。""认识。"两个声音同时道,前者是连城,后者是临渊。
玉凝曾混迹风尘,最擅察言观色,见了这情形,心中立时明白这两人之间多半有些恩怨纠缠,一时却参不透两人是敌是友。
临渊沉吟了一下,侧身朝玉凝桃红道:"在下有事想与他一谈,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玉凝犹豫了一下,见连城并未出言反对,于是向桃红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又顺手将门掩上。
临渊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犹豫着道:"浮香教主与父皇在琼华宫同归于尽之事你可知道了么?"
连城身躯一颤,讶声道:"木无极死了!"
临渊心里推测木无极该是那浮香教主的名字,点了点头道:"前夜的事了,他去刺杀父皇,父皇扔了一枚散花天女与他同归于尽,待我赶到的时候,整个琼华宫已成了一片废墟。"
连城冷笑一声,刺杀?恐怕是去刺激楚炎罢。
临渊见连城神情复杂,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他与父皇无冤无仇,却不知为何要去刺杀父皇?"
连城观他神色,脱口道:"你当我是我支使的?笑话!楚炎只剩下一口气了,我何必费那个事?"
楚临渊被他说中心事,面上不由一热,忙岔开了话题,随口问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今后?连城缓缓抬头看他,片刻后冷冷道:"这与你无干。"
临渊呼吸一窒,道:"而今你我之间既无家仇,亦无国恨,甚至"他顿了顿,本想说甚至还是亲兄弟,可是再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越过这段继续道:"你何必还要对那些个往事耿耿于怀?难道你要一辈子把我当成你的仇人?"
"仇人?"连城冷笑,"我只是把你当成陌生人罢了。"
临渊深深望了他几眼,之后将身子坐在了床边,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总是这个性子,叫人怎生是好?"
连城抬起头来,见他目光深沉,眼中分明有柔情闪动,心里不由一动,但口中却说:"我是怎样又关你何事?"
"我只是想要你开心。"临渊柔声说了一句,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
连城见他满面温柔关切之色,心中又是一动,感觉到有丝丝暖意从临渊手心传来,一时有些舍不得将自己的手抽回,口中却淡然道:"你来找我只怕不是想要哄我开心的罢,如今楚炎死了,你想向我打听我爹究竟葬在何处是么?"
"这"这的确是他找连城的一个重要原因,可又似乎不仅仅是如此,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连城见他欲言又止,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又是心酸又是愤怒,他用力甩开临渊的手,冷笑着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闷痛的心口有冰意汹涌而出,叫嚣着侵入五脏六腑,身子有些虚浮的感觉。突然察觉到心口处那冰琉珠似乎快化光了,一时万念俱灰,再没了与楚临渊斗气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