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晚听了却忍不住在心里思忖:“即便能长生不老,若是心中不快活,活那么久只怕也没有多大意趣。”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风入松一眼。
可巧这时风入松正好也朝他看了过来。不经意的一瞥,或许尚未来得及做最完美的掩饰,江照晚恍惚又看见了从前的他。他心中一颤,慌忙收回目光,开始自责:我这是做什么?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而我也娶了妻,这么牵扯不清岂非是对不起歌雪妹妹。可是他的心头还是一片混乱。
“后来呢?”这时有人忍不住追问百晓生。百晓生饮罢杯中酒,又接着叙述道:“那天舞门修炼之处是个隐秘的山谷,很长时间倒也风平浪静。可后来门里出了个叛徒,那叛徒竟下毒害死了所有同门,然后带着鱼龙舞的剑谱离开了山谷,从此消失无踪……如今也不知那人究竟是死是活,而他手中的剑谱最后又流落到了何方。”
说完见众人都是沉默,百晓生呵呵笑了一声,话锋一转:“诸位莫要太当真了。太师父说鱼龙舞或许真是绝世武学,可所谓能长生不老云云却多半是杜撰的——世上又哪可能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大家听听得个趣味也就是了,别想多了。”他又举起杯子,“来,今夜是江庄主令郎大喜之日,诸位一起干一杯。”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朝向江子奇,喧哗祝辞声渐起。江照晚见父亲似乎尚未回神,忙悄悄扯了扯他衣襟,江子奇身子猛然一震,见了众人一起举杯,立时明白过来,也举起杯子笑着朗声道:“多谢各位赏脸光临。”带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完酒江子奇悄悄向江照晚道:“酒席结束后你来我书房一趟。”
江照晚正有些迷惑,门外忽然喧哗起来,父子俩一起抬头朝喧闹的方向望去,客人们也有些惊异地放下了酒杯。不多时管家疾步跑了进来,在江子奇耳边低语道:“陆从容冲了进来,说他爹昨晚被人杀了,有人看见是庄主您做的……”江子奇面色一变,尚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有数人将守门的打倒冲进了宴客大厅,而为首的是漕帮的少帮主陆从容。
“江子奇,你还我爹性命!”陆从容一见江子奇立时赤红着眼嘶吼着扑了上来。江照晚想到父亲高陆从容一辈,若是与陆从容动手未免失了风度,于是连忙挡在了他身前。陆从容武功不弱,加上此刻近乎失去理智,出手自是招招狠毒,众人先是担忧,而后见江照晚一把玉扇使得滴水不漏,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陆兄,这事怎么可能?只怕是个误会。有事好商量。”江照晚边打边温言劝解,却又同时用传音入密对他冷声道:“你明知打不过我,这样下去你败了面上未免无光,倒不如坐下说个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当我们能溜走么?”
陆从容被他激得面色一红,然而想着他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停了下来,指着江子奇对众宾客道:“这个人面兽心之人昨夜杀死了我爹!”又一把拽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对她吼道:“你说!”
那女人几曾见过如此阵势,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半晌才结巴着道:“昨夜……昨夜……我正在……在老爷房间的屏风后……屏风后解手,忽然……忽然听见声音,我……我吓得躲在屏风后透过缝隙……缝隙去看,正看见……看见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到底是谁?”陆从容恶声打断了她,“你给我说清楚!”
“他……他……”女人指着江子奇颤声道:“是江庄主……以前我……我曾见过他的……就是在上次赏灯节……”
“够了!你看见他干什么了?”陆从容忍不住又怒喝了一声。
女人吓得几乎哭了起来,抽泣着道:“看见……看见他赏灯……”
“我是问你昨夜看见他做什么了?”陆从容气得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摇了摇,“快说!”
“少帮主饶命,少帮主饶命!”女人是帮主陆横的侍妾,陆从容素来讨厌这些迷惑自己父亲的女人,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此刻陆横一死,女人早已六神无主,对陆从容怕得要命。
江照晚一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边思考着对策。陆从容对这女人越是凶蛮,这女人的证词便愈加象是被他逼迫着说出来的假话,在旁人听来可信度就愈低。目前最棘手的是父亲与陆横之间的不和江湖中人无人不知:陆横因为二十多年前父亲娶了母亲的缘故一直对他怀恨在心,总是与山庄作对。这样两家的摩擦经过二十几年的积累愈演愈烈,在旁人看来父亲的确是有杀陆横的动机。
那女子哭着断断续续说完了昨夜的经历,大致是昨夜她起来去屏风后解手,因为怕吵醒陆横没有敢点灯。好在有月亮,过了一阵眼睛适应之后透过屏风上的薄纱看见有人从窗户飞进来,到了床边一剑刺死了陆横。她吓得急忙掩住了口将身子缩在阴影里,透过缝隙处看清杀人的正是江子奇。江子奇杀了人后冷哼了一声便又从窗户飞出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留意到她就藏在屏风后。
众人听了这话窃窃私语起来,虽说那女子的话不完全可信,但空穴不来风,况且江子奇与陆横的矛盾从二十几年前那场比武招亲大会起就一直存在,而陆横这人有时实在讨厌得紧,在座就颇有几个人吃过他的苦头。不过陆横讨厌归讨厌,毕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行为,若真是江子奇杀了他,旁人也无法公然维护。
“江子奇!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陆从容咬牙切齿道。这时已有漕帮之人将陆横的棺材抬了上来,在喜堂上出现棺材死尸乃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可是如今已来不及制止了。
江子奇为人清高,见陆从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杀人凶手,虽然气青了脸,却除了一句“人不是我杀的”之外不愿再多辩解。江照晚也是暗暗叫苦,即便他能想出辩解的话,然而他作为江子奇的亲子,怕是说得再有道理还是脱不了包庇之嫌。
稍经思忖,他悄悄移步过去向百晓生耳语了几句。百晓生连连点头,之后上前问那个女子:“当时已是深夜,所以四下很安静对么?”
女子点头,见百晓生是个温和的中年书生,她心中的恐惧稍退去了些,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已是三更天,周围非常安静。”
“那你可会武功?”百晓生又接着问。
女子迷惑地摇摇头。百晓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向众人道:“当时万籁俱寂,这位小娘子又不懂半点武功,诸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江庄主的武功修为会忽略房里还有别人在场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这话一出宾客们也觉得怀疑起来,百晓生又接着道:“照这位小娘子所言,当时江庄主并未蒙面,一般人杀人时不蒙面,除非是他不怕被人知道,又或者他断定不会有人看见。在后一种可能下凶手势必要注意杀人现场的风吹草动,决不留下任何活口,试问他会粗心到连几尺之外藏着个人也不会发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