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像周森,他空生了一副和周森相像的面容,但骨子里,没有丁点儿周森的坦荡。他阴暗,像是发了霉一般。
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我整个人翻了下去,为了握住栏杆,我只好牺牲了余下的半把都乐香蕉。它们落入熊山,传来沉闷的破裂声。
我吊在栏杆上,全凭两只手的气力。下方的棕熊仰望着我,好不馋涎欲滴。有人在呼叫饲养员了,也有人企图向我伸出援手,但是,被小执推开了。小执的拳头癫狂地落在我的手指上,我讨饶,说求你了,我不想下去,我不喜欢棕熊,我真的不想下去。
小执继而掰我的手指,我自觉脸色惨白,而他也好不到哪去,青筋血管根根喷张。
我大声呼救:“周森!周森!”
小执突然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而我的其中一只手也再也撑不下去了。我哭了,抽搭得连胸腔都隐隐作痛了,周森一刻不差地抓住我那相继失灵的第二只手时,我的泪水正汩汩而出,有好一会儿,透过厚重的水雾,我几乎认不出那是他。
我被周森拖了上来,肥大的运动裤挂上了铁丝,刺啦失去了大半,整条大腿白花花得张扬着。
我在周森的扶持下,瘫倒在地。周森迅速脱下了他上半身唯一一件长袖t恤,裹住了我的大腿。他身上斑驳的伤痕又引发了围观人群的好一阵唏嘘。
周森半跪在我的旁边,将我的头揽在胸前:“没事了,没事了,毕心沁,没事了……”
与其说他在说给我听,倒不如说他在说给自己听,隔着一层皮肉,我听到他的心跳比我的还要快上太多。
小执从地上爬起身,盯着我们。刚刚周森扯开他,必是用了太大的力道,以至于他摔出了不近的距离。这会儿,他也渐渐被恐惧之色蒙住,我的死里逃生和周森的衣不蔽体,到底还是吓着了他,如同刚刚那势必置我于死地的他,是被哪道魔障附了身,而真正的他,到底也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我仍抖得连牙齿都闭不拢,没有胆子招呼他。
周森对他下令,不容置疑地:“回家去,马上。”
小执倒退了几步,随后逃逸似的钻出人潮,他踏过的那一地香脆的爆米花,必是周森买来的。
后来,周森打横将我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对我重复了一百遍:“毕心沁,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从熊山走了好远,周森才找到一间纪念品商店,买了件纪念t恤套上。在那好远的途中,我们被无数人指指点点,我说让我下来吧,我没事了,周森死活不同意,说你没事了可我还有事,我惊魂未定,而且一时半会儿都定不下来。我又说,别人都在笑我们。他说就让他们笑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等回到车上,我还是崩溃了,勉强才说整了句子:“我搞砸了,我全搞砸了。”
周森将我放在后排,自己去开车:“你做得非常非常好了,无可挑剔,这里面没有你任何责任。毕心沁,我这话不是安慰你,我也不会偏袒你们任何人,所以你安心地回去休息。责任是我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了他。”
我坐直身,扒住驾驶位的椅背:“你回去会骂他吗?”
“会。”周森专注地开着车,“犯了错只能自己承担后果,我是,他也是,何况今天他错得……不可原谅。”
“骂几句就好。”我忙不迭叮咛。
周森从后视镜中和我对视。
我解释:“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圣人,这会儿我脚还是软的,以后的几十年可能再不会去动物园了,连玩具熊也可能再不会碰了。可是……你骂他对我也没半点好处,我可不想有非要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的那天,真有那天的话,就算你选了我,咱俩也不可能当他没存在过,所以我不想……让他更恨我,我本来就……够招人恨的了不是吗?”
周森一拧方向盘,靠边停了车子。他说过来,然后就揪着我,把我从后排揪到了副驾驶的位子。
我大腿上的那件他的t恤本来就绑不牢固,这一折腾,索性掉落,于是我衣衫不整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不如……我们结婚吧。”周森对我不正经的穿着熟视无睹,反倒说出了这等正经的话来。
“你……说什么?”其实我听清楚了,其实我听得再清楚不过了,但到了这个关头生怕周森是在寻我欢心,生怕我一当真,反倒将他逼上了梁山,所以不得不装出一副不着调的德性,伸手掏了掏耳朵。
“我说,我们结婚吧。”枉我给了他退路,他却还死不悔改,自寻死路。
“怎……怎么结?”我装不下去了,不由自主地思索着步骤。
“你的户口本在你手上吗?好像有户口本和身份证就可以了。”周森破天荒地拿不准主意,“不会还要什么……单位证明吧?对了,体检,是不是还有什么婚前体检?这……我还真不在行这个。”
我一时脑热,连不文明的用词都飙了出来:“切,你他妈要在行这个,我……我饶不了你啊。”
周森这时才注意到了我光溜的大腿,明显地悸动了下,随后迅速地捞上他那件掉落的t恤,重新给我盖好,好言归正传:“反正我看明白了,就算接下来我……我们还有数不清的大灾小难,你也不大可能忘情于我了,那我还等什么?先娶了你好了。”
“我也看明白了,”我抹掉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击道,“你这个人太脱俗。在伊犁的时候,我就以为有钻戒,空欢喜一场,这会儿就更不可能有了,而且照你这随性的性子,以后也不大可能有。算了,我认了。”
周森当我是小孩子:“钻戒,好,你的抱怨我记下了。”
我伸出小拇指,要拉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结婚。”
周森面露一副无奈的,不情愿的,嫌我是小孩子般的难色,可到底还是和我拉了钩。
赵炽在我家楼下等我。这回他可不是干等,他打了多少遍我的手机,可这大半天下来熊口脱险的,我一通也没接到。
周森和赵炽这是……阔别多日。赵炽穿了最规矩的白衬衫,不深究他暗锁的眉头的话,他还是如旧的体面,而周森穿着动物园的纪念t恤,不免寒酸,但好在挺拔。
“不准下车。”周森命令我。
他难得这么直接地命令我。有时被人管制也是一种福分,一来省得费脑,大可以直接服从,二来也会享受到那种被人所有的满足感。
周森独自下了车。
我这辆大奔的车膜颜色不浅,赵炽见只有周森下车,顾不得和他叙旧,也顾不得形象,就趴在我这边的车窗外,鼻尖都贴在车窗上了,向内张望。我是周森之命难违,不准下车,只好对他招了招手。赵炽见我安然无恙,总算先松下一口气来。
那两个男人起初话并不多,音量也控制得有分寸,我在车内像是在观赏一出沉闷的默剧。后来是赵炽先挑起争端的,他先打破了我车内的寂寥,一嗓子传来:“你迟早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