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海澜走了,还带走了那杯奶茶。她说,但凡是你周森送的,我一律珍惜。
刑海澜那一大段话说得太义愤填膺,以至于她脖子上那条湖蓝色的丝巾移了位,频频露出那丑陋的,但也是勋章般的伤疤。
我枯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大方地拍了拍周森的手背:“亲爱的,你到底是有多高的格调?比如,咖啡多少钱一杯才算合格?有目标我们也好奋斗啊,迟早喝上,啊。”
周森将我的奶茶挪到了一边:“今天就能喝上。不过这个月……我们再下馆子的话,就只能找……经济型的了。”
我没有说我有钱,因为周森一定会说我有钱是我的事,不关他的事。这钱的问题,一定是在他“大男人的情怀”的范畴内。
后来我还是问了,我说周森,我们要拿刑海澜怎么办?
周森反问我,说我们面前这么多道关卡,是除了刑海澜,你都有了对策了吗?
我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周森这时自在地端着咖啡杯,四肢百骸舒展:“所以说,多她一个,也算不了什么了。毕心沁,我觉得我们又迈进了一步,所有困难都一字形排开了,一个不差了,只差我们去克服了。”
我顾不得去回应周森,痴痴地欣赏着他舒展的线条,他久违了的惬意几乎给他镀上了一圈金边,美轮美奂。
许诺致电周森,说小执的班主任请家长,她“拜托”他和她一块儿去。挂了电话,周森倒不至于急迫,但也是当即买了单。
这次周森比我还麻利地钻上了我的大奔:“你送我过去。”
我摸不清状况,勉强踩下油门。
周森这才对我答疑解惑:“哦,我不是说让你今天和他见面,今天不是个见面的好时机。只是……毕心沁,学校请家长这样的情节,你觉得陌生是不是?甚至还有点儿……狗血,悲哀?可这对我来说像吃饭睡觉一样正常。所以这点,还得请你迁就我,适应一下。”
我点头如捣蒜。
我大概并不是个行动派吧,和敌人对阵时,我大概只善于表表必胜的信念吧。而周森相反,当他认准了我,他便真正一步步披荆斩棘,向我奔来。他不会拖泥带水,明日复明日,他所做的这些,也许这时叫我苦不堪言,但那都是不得不做的,躲不过,逃不掉的。我只有在他的带领下,奋勇向前就是了。
“这就是人们说的……贵族学校吗?”我诧异于街道两旁停泊着的众多名贵车子。
“许诺并不缺钱,她一向给他最好的。”
周森车门都打开了,又关上:“对了,我打算搬出去了。”
我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我在她那里,一直是一个人一间,或者有时和小执一间,但我的意思是,我打算从她的房子里搬出去了。”
我掩饰着狂喜,埋头整理车上积攒下的各类收据:“哦,好。”那些收据太脆弱,我的手又抖得太厉害,随便一碰便刺啦撕裂。我演戏演到底:“那个……找好地方了吗?不然我那里……我那里有富裕的房间……房租可以算你友情价。”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周森倒是委婉,“忘了你妈妈那道关卡了?”
我一拍脑门儿:“瞧我,高兴糊涂了。”
“你有高兴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就这样,我将满把越收拾越一团糟的收据天女散花似的一扔,然后扑入了周森的怀抱:“这样看得出来了吗?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好。”
周森下车前,我向他请示,说我可以再这儿等等吗?我想看看小执,远观一下而已。周森思索归思索,并没有迟疑,他说可以,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
接下来,我独自在车上备受煎熬。我甚至致电了单喜喜,而她的思维如常的独树一帜,她说看啊,有机会当然要看啊,不但要看,我建议你直接冲上去,说孩子,你妈是个贱人,来,大义灭亲吧。
再接下来,我匀速绕着那偌大的学校兜圈子,打算碰碰运气,当真碰上他们,也算造化了。然后,造化弄人,还真叫我碰上了。
是小执最先露的面,他埋头跨出学校,将周森和许诺落出了十几米远。我第一眼注意到那孩子时,就认准了是他了,他眉眼间的比例,和周森相似到毫厘不差。
我从容不迫地将车子靠边停好,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大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埋伏得妥妥当当。这时,周森和许诺才相继露面。
小执显然在不快,横冲直撞似的,八岁上下的男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纪也说不定。打架斗殴是光荣的,但请家长可就没什么面子了。许诺多半是因为还没痊愈,追得吃力。周森第一眼便是找我的车子,但我不在原位了,他以为我走掉了,这才兢兢业业去对付小执。
从来没想过他做爸爸也会这么好看,尤其还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的爸爸。他两条长腿一加急,便追上了小执,然后弓下背,像对哥儿们勾肩搭背般,制伏了他。他偏过头对小执说着什么,小执一脸戾气,反驳得厉害。周森没在教训,也没在请求,再平等不过的交流而已,几个回合后,小执别开脸,好一副不不想输,可偏偏又赢不了的倔样儿。
小执一出学校,明明是向远离我的方向遁去,哪知这小子是方向感太差了还是怎的,这会儿被周森提拉着调了头,反倒向我迈进了。
我伏在方向盘上,不想暴露。
许诺也在和小执说着什么,有些卑微地,一边说,一边去捞周森的手。我看得紧张刺激,像是在看悬疑片的佳作且还是3d的身临其境似的。周森自然会回避,不管我在不在场,都是一样的。
周森在发现我时,多少有一点意外,他大概在想这女人的脑子果然不一般,都答应了让她窥探了,她还多此一举和我玩儿捉迷藏。我脖子缩得更厉害了,摆明了让周森掩护我。
周森若无其事地阻住许诺的视线,甚至在许诺即将发现我的关头,迎合地奉上了他那修长,又有力的手。
许诺有一刹那的停顿。
这一会儿,我油然地怜悯她。抽丝剥茧,她也不过是个等着他来眷顾的可怜女人。微不足道的牵牵小手,说不定在人小执认为都是小儿科了,她反倒感恩戴德。
许诺越过了我的车子。我脱了险,周森便佯装去摸手机,而抽出了手。
而他并不是“佯装”,他摸出手机,拨号,打给了我。
我来回盯着手机上他的名字和他那好看的,正在远去的身影,搞不清他在搞什么名堂,不禁用了气嗓儿:“喂?”
许诺和小执先上了许诺的车子。周森拖在后面。
他失笑:“呵,你车上有别人吗?不然你大可以正常说话。”
“不是……”我清了清嗓子,“好惊险。”
周森对车上的小执抬手示意,他大概在催他,而他让他等一等。然后他对我说:“小执被同学取笑,说爸爸是个罪犯,而且爸爸妈妈……谁也不要他。他一个打五个,还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