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董束月笑得烟视媚行,压低了声音:“凤公子一手挑起神妖之战,数万生灵化为乌有,真是了不起的大手笔。”
凤双越不知这句妄言揣测只是董束月随口胡说,却刚巧戳中自己的隐秘思谋,心中一凛,也不解释,只客套一声:“殿下过誉了。”
“小王愚钝,不明公子此举有何深意,但斗胆一猜,想来是为了报答季复生当年一救之恩罢?”
凤双越不置可否,更无半分羞怒惊讶之色:“殿下对我知之甚详,看来蛟魔王跟殿下交情极好,连这些都告知与你。”
听得蛟魔王三个字,董束月脸色一沉,岔开话题:“凤公子殚精竭虑逆天而为,区区季复生未必当得起啊,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凤双越不动声色:“请教。”
董束月咬了咬唇,素来酥媚入骨的声音突然有了金石交击的冷漠干脆:“大恩难报,不如杀之。”
凤双越淡淡道:“在下只知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涌泉之恩,倾命不悔。”
董束月拊掌大悦:“好极!束月记住了。若有一天,凤公子的救命恩人惹恼了你,还请公子也记得今日所言。”
凤双越点头,从手腕上抹下龙血骨链,递上前去:“这串骨链是二哥托我转交殿下。”
董束月蹙起眉头满脸憎恶:“百里弃敖要死了么……什么恶心东西?”
凤双越道:“这是我二哥贴身之物。”
那串龙血骨链由十八颗指肚大小的骨珠穿成,冷硬沉郁的苍青色,却有经年的光润手泽。
董束月勉强接过,只觉掌心像是放了一块燃烧的火炭,眼前一亮,问道:“难道覆海珠便封印在内?”
凤双越声音微冷,简单重复道:“这是我二哥贴身之物,他要赠予你。”
董束月撇了撇嘴,随手扔到亭外,笑道:“叨扰良久,本王先行告辞……凤公子此次不妨多住一阵,必定有料想不到的惊喜……”
看着那串骨链摔落泥土,飘然掠下海棠亭,心中快意无比,却听身后传来凤双越清亮优雅的声音:“殿下且稍等。”
一回头迎面一团瑰丽的金黄光芒,猝不及防已被重重击中胸口,胸臆只觉一阵剧痛,张口喷出大蓬血雾,凤双越一声轻笑,一手扣住董束月的手腕,一手扶住他的腰背,琉璃眼冷如冰石,温言道:“殿下不舒服么?”
董束月一声惊喘,手腕蓦的痛入骨髓,凤双越已闪身退开,立在那树垂丝海棠下。
董束月低头只见那串骨链竟深深嵌入腕骨,只露出小半在肌肤外,苍青色的骨珠衬着冰肌玉骨,残酷而诡艳,却未流一滴血。
凤双越下手自有分寸,董束月虽呕出一口血,受伤却不重,缓过一口气,咬着牙便想生生抠出那串骨珠,一碰触只痛得眼前发黑,撕心裂肺的难忍。
凤双越负手淡淡道:“二哥说送你,我既答应了,便容不得殿下太过推脱。”
这串骨链,是百里弃敖数千年来贴身珍视之物,岂能让董束月如此轻贱?
入夜,董束月就着明珠灯光,用龙弧短刀一颗一颗挑出骨珠时,虚九鸾一旁替他痛得浑身发颤。
董束月额上满是冷汗,手腕鲜血淋漓,却斜睨他一眼:“抖什么?”
“殿下受辱于妖,属下生不如死。”
一个辱字用得极巧妙,万箭齐发,百里弃敖凤双越连带董束月,齐齐掉血。
董束月冷哼一声,慢慢将刀尖刺入手腕肌肤,用力剜出最后一颗骨珠,方吁出一口气,浑身瘫软下来,虚九鸾忙上前一步,细心为他处理伤口。
董束月任由他垂头帮自己涂抹獭玉髓,良久淡淡道:“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我看七殿阎君之位,不妨由你来接掌罢。”
虚九鸾脸色骤变,猛的跪倒:“殿下……”
董束月却是自顾笑道:“我不知自爱,受辱于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当这泰山王?”
虚九鸾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嘶哑:“属下以为,殿下明白我的心意。”
他一张脸生得端正英俊,却毫无特色,协助打理七殿所有事宜,兢兢业业谨慎踏实,行事却刻板乏味,衣衫发饰更是数百年不变的整洁,只有涉及董束月,才会偶尔失态,显出稍许的情绪来。
“属下原本只想与殿下一起在这七殿长长久久,殿下平安快活,属下一旁随伺,便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凤双越折磨殿下,属下虽法力低微,但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与他一拼。”
“殿下,就此别过。”
抬头凝视董束月一眼,起身便走。
看他快走出门外,董束月方喝住:“站住!谁让你去找凤双越麻烦?”
虚九鸾停足回头道:“殿下,凤双越身份紧要行踪诡异,留在地府定然别有用心……何况,何况他竟还伤了殿下?”
董束月擦去短刀上的血迹,含着一抹真切的笑意:“胡说!凤双越是我七殿贵客,怎会别有用心?他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以后你便会明白。今日他伤我,只是误会罢了。”
看虚九鸾一脸疑惑不甘,想想凤双越一番苦心孤诣,不过是为自己做了嫁衣,到真相大白之日,不知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一时心中畅快,态度也不免温和了几分:“九鸾,你对本王的心意,我都明白,守好你的本分,我不会亏待你。”
季复生既已学会御风术,卓远鹄出手再无顾忌,两人此番对战,季复生终于知晓为何卓远鹄能称得上七殿战力第一,便是泰山王董束月,也只能法力占优,若临战拼杀,却是远不及卓远鹄。
卓远鹄一则力量奇大,每一枪刺出轻轻松松便是石破天惊之势,一力降十会,若是正面直撄其锋芒,就必须完美把握出枪的角度和施力点,不差厘毫的以最强抗击他力道的至弱,方能压住枪势,更可怕的是,卓远鹄生前已是枪术高手,到了地府更是一心练枪,除了枪别的武器一概使不好。
俗话说,年拳,月棒,久练枪,卓远鹄专精于一而制百,只要一杆紫电枪在手,地府中便已立于不败之境。
季复生仰仗天分悟性,以游斗为主,辅以突袭,于实战中一招一式的磨砺突破,勉力支撑两个时辰,终究还是弃枪服输。
卓远鹄却已然无比的满意,季复生之于枪术,完全是个奇迹式的存在,每一次的出手和接招中,都能以惊人的速度完善吸纳、采英撷华,与自己的切磋就像是上好的磨刀石在打磨一把快刀,每一个回合的对抗,都是去芜存菁的扬弃与成就。
季复生视卓远鹄亦师亦友,两杆枪锋攻守酣畅淋漓,连近日妖神之战的郁郁都得以一舒,战罢恭恭敬敬的给卓远鹄施以半徒之礼,罩上面具回府之时心结已然稍解。
拐过街道一角,却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昂首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兽类。
来人生就一张让人一看就胸闷气短的脸,狰狞丑陋,异常欠揍,正是被自己分尸过的犬芒,想必他数月来在聚魂玄玉翠内修养疗伤,现在既然出现,便是已经恢复形体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