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能否看得见这世间繁华,全在二哥,二哥若是肯割爱,还我舍利子,我便还他一双眼,若舍不得,那便让他一直瞎着好了。”
说着琉璃目中笑意闪烁:“反正他一双眼睛美得烟波浩渺,瞎了也不妨事。”
百里冷眼打量着他谦谦如玉的一张脸:“束月于你有恩。”
凤双越笑了笑:“所以他还活着。”
当日凤双越一端是十万妖族,一端是季复生,他是毫不犹豫弃了花果山群妖,现如今他先将舍利渡入庄轻侯体内,设这样一个生死局,使得百里一端是狮驼寨众人,一端是庄轻侯,生怕狮驼寨分量不够,再加上董束月一双眼。
这许多的生命与感情,只为了让自己懂得“无可奈何”的滋味,就被他轻描淡写的搁置在天秤,仿佛只是无知无识的泥土瓦砾。
这实在不是寻常妖族能起的念头能做出来的事,用心如此阴暗冷漠,出手如此残酷诡诈,百里静静凝视他的眼眸,瞳孔渐缩成铁刃似的一条线,断言道:“凤双越,你已心化琉璃,是不是?”
凤双越手指僵了一僵,淡淡道:“是又如何?”
百里思忖片刻,突的一笑:“老三,你真的想看我杀光狮驼寨……每一个人?”
凤双越漫不经心道:“你也可以还我舍利子。”
百里睫毛浓密如一片阴云遮蔽着眼眸,声音嘶哑得妖异:“不后悔?”
不识
凤双越有些好笑,眼神冷漠中闪过一道浓烈的自厌与倦怠:“难道现如今,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我后悔?”
百里霍然起身,取来一把马刀握在手中,一手搭上凤双越的肩,嘴角的笑容有些古怪邪气的怜悯,又有深沉的慑人之意:“那你就看着我,挨家挨户,一个个的杀人罢!”
凤双越笑着跟他出门,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当年两人身为妖王时,极少与低等妖族亲近,花果山十万妖族一朝覆灭,在百里心中想必也只是义愤大过伤心,但凤双越却深知人间烟火,最是消磨硬气牵动柔肠,柴米油盐布衣寒舍哪怕只一日,对妖族而言都是绝大的诱惑,百里与狮驼寨众人十年相处,竟这般轻易的做出决断,更欢然操刀去了结这数百性命,着实令人起疑。
疑心片刻又即释然,百里便是有千般算计,自己却是固若金汤水火不侵,更无一丝破绽顾忌,他血洗狮驼岭也好,改主意去杀庄轻侯也罢,跟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只瞧个热闹,让百里难受一番,打发这浮生半日罢了。
王大娘的小木屋里,生着个大铁炉子,又暖和又实用,炉子上炖完砂锅又煮上水,一张粗粗笨笨的矮桌靠床放着,庄轻侯没出息的坐在床上裹着棉被,一双筷子蜻蜓点水,偶尔夹两口菜细嚼慢咽,一旁季复生却几乎上半身都趴在桌上,吃得那叫一个欢腾奔放。
王大娘午饭备得丰盛,黄粱粟米饭热气腾腾,山地榆叶熬的茶汤清芬略苦,另有野兔獐子肉,混着面筋蘑菇山药黄花,大炖大煮了满满一砂锅,辛辣咸鲜,异香扑鼻。
庄轻侯胃口小,素来饮食偏好清淡,吃得不多,只顾看着季复生大快朵颐。
偏王大娘还生怕季复生吃得不够多不够快,不停的帮他在砂锅里翻獐腿肉:“吃啊吃啊,孩子你怎么吃这么少?你最近都被大当家折腾瘦啦……都吃完大娘才高兴!”
季复生看着那一锅的肉,用眼神表示压力有点大。
庄轻侯抱着饭碗暖手,笑道:“大当家折腾他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大娘啐道:“我可都知道!大当家打个火狐狸,只想到剥了狐皮给你做袍子,复生还是他打小抱回来养大的呢,都不放心里,要不是我,可怜复生连半根狐毛都见不着!”
转向季复生时,又笑成了一朵花,慈祥无比,声音都柔了几分:“复生,我这几天给你赶件新衣,明天再一天,就能缝好了……可怜见的,这一身还是去年的呢。
庄轻侯眼睁睁看着那可怜的季复生正一边坏笑,一边大口大口的专挑好肉吃,不由得摇头苦笑:“大娘,我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这样偏心?”
王大娘撇嘴道:“就许你们大当家偏心?”
庄轻侯只能施以哀兵之计:“大当家也不是偏心,我这不有病么?”
王大娘仔细一瞧,见他脸颊隐现血色,心里也开心,笑道:“可不是,复生前几日还下山帮你抢回那颗宝贝,从此你的病可该好了罢?”
季复生百忙中偏过头看庄轻侯一眼,奇道:“那舍利子真这么有用?”
说着撂下筷子,伸手去他胸口摸索。
庄轻侯惊笑着,抱着棉被滚翻在床上,避开季复生的魔爪。
季复生吃饱喝足起了玩心,这些年又跟庄轻侯无拘无束惯了的,便嘿嘿一笑合身扑上,手足并用的去剥他裹着的被子。
张大娘大声呵斥:“两个混小子!还吃不吃了?”
季复生一边大展淫威一边笑着答道:“吃饱了……哎,你交出来我就饶了你!”
庄轻侯被他骑着扒被窝,已经笑得喘不上气来。
张大娘含笑带骂着收拾碗筷出去洗刷,庄轻侯突然放弃了抵抗,嘘的一声,低声道:“凤双越来了,百里的意思是……让你躲着些。”
季复生的动作登时僵住,庄轻侯却感觉得出他手心一阵火热又一阵冰凉,更有湿湿的汗意。
季复生无意识的重复:“凤双越来了?”
十年相处,庄轻侯深知,季复生平日虽常带三分笑意,但情绪真正激荡失控时,面瘫本色必然流露无疑,一张脸只会冷得让人想塞进火炉里加加热。
百里不该说的话绝不多嘴一句,因此凤双越与季复生当年之事,饶是庄轻侯聪明,也只是连猜带蒙的隐约知晓大概,但此刻一见季复生急需加热的脸色,已明白过来,凤双越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季复生而言不啻飓风海啸,更是跨越生死不尽流年里的尘缘和眷恋,劫数与执念。
一时柔声道:“是啊,他正跟百里叙旧。”
季复生怔怔的,脸色异常的冷,眼珠漆黑明净却深不见底,光芒有灼伤人的凌厉热度:“你见到他了?”
庄轻侯轻声道:“见到了,他还助我吸纳舍利之灵力……很是顾惜兄弟之情,应该不会为舍利一事找咱们狮驼寨的麻烦。”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门打开,这声音没有半分善意,两人同时扭过头去,却见一行三人跨进屋里,百里与王大娘当先一步,紧随其后的那人极是礼貌的关上门,目光淡淡扫过季复生与被压着的庄轻侯,似乎觉得很是有趣,笑了一笑,嘴角的弧度有种潋滟的优美。
这个人如此突然的出现在眼前,过去十年的光阴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骤然凝固收缩,轻易无比的便可双足款款踏过,不留半分痕迹。
季复生看着,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低不可闻的迟疑着唤道:“双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