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更不多言,轻轻抡起千钧棒,只喝一声:“撒手!”那杆枪便脱手直往上飞,竟似强弓射出的一支小巧劲弩。
季复生飞身接住,丈二长枪抖开,直奔禺狨王。孙悟空半云半雾,一条棒抵住了天庭诸神,密不透风,游刃有余。
禺狨王赤睛白发,手中一柄弯曲的长剑阔刃薄锋,飞舞挥动间有红光缭绕,下手极狠,剑光过处,妖族头颅纷纷离体高高抛起,禺狨王整个人似从血海里捞出一般,每挥出一剑看到妖尸倒下,禺狨王便是一声尖利刺耳的怪叫,惨嚎一般锥心刺骨。
季复生冷眼见他握剑的手青筋直暴,骨节几乎要挣破皮肤的用力,眼眶更是崩出血丝来,心中冷笑,对昔日兄弟同族下手,只怕这禺狨王此刻已是心胆俱裂罢。
伸手接住一颗抛出的头颅,揪着头发将那张死脸正对禺狨王:“看着!”
禺狨王尖声大叫,势如疯虎,一剑削向头颅,季复生单手一振,长枪流水般划出一道暗铁色弧线,挑向禺狨王小腹。
禺狨王虽是心智濒临崩溃,但身列七圣自是神通不凡,长剑下击,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竟将季复生手中枪断为两截。
季复生不待枪头坠地,撒手松开枪杆,猱身而上,一手抄住两尺来长的断枪头,贴身直刺了过去,目标仍是禺狨王的胸腹,季复生似乎是一定要将他开膛破肚,以他的五脏六腑祭奠死于剑下的妖族一般执着。
几乎是同时,禺狨王断枪得占先机,却不急于杀季复生,只一剑砍向他牢牢提着的头颅。
那颗头颅颈血淋漓的滴落,近在咫尺的晃动,简直就是一把钢针戳进了眼珠不停的搅动,无法容忍。
剑光如红色烈焰,焚尽血肉的温度,这一剑下去,不光头颅会化为齑粉,季复生一条胳膊肩膀只怕也会烧得连骨渣都不剩。
季复生身形如电,不退反进,枪尖由下而上的划出,但靠得愈近,愈是感觉空气被火焚干的炽热窒息,嘴唇瞬间干裂,几绺头发已然干枯。
凤双越在云中叹了口气,展衣乘风而下,直飞季复生身边。
他乍一出现,遮天蔽日的血腥杀气仿佛被一道清泉洗过,而战局也似乎变得从容,不再是千钧一发你死我活。
凤双越动作优雅而简洁,一手拉开季复生,掩到自己身后,两根修长晶莹的手指轻轻夹住烈焰长剑:“六弟,手下留情。”
禺狨王拼命回夺那柄剑,完全丧失理智的狂叫嘶吼:“三哥!三哥!你阻我!你瞧不起我!你以为我成不了神仙?”
凤双越好整以暇只悠然静立,两根手指中的剑锋却逐渐光焰熄灭,覆上薄薄一层冰霜,无视禺狨王惊惧欲死的脸色,回头对季复生道:“禺狨王是金刚不坏之躯,这杆枪伤不得他一分一毫……他的命门在咽喉,复生,你的月之断呢?”
看到他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季复生只觉心头一松,那股无从宣泄的邪火登时平息下来,心里说不出的骄傲欢喜,凤双越怎会当真是冷血无情之人?
忍不住嘴角勾起:“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凤双越也笑,道:“我不杀兄弟。”
“你不杀,我杀。”一个嘶哑的声音懒洋洋的从背后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凤双越唇角笑意加深,松开手指。
季复生尚未来得及回头,一道青光已毒龙般厉啸而出,擦过脸颊,一瞬间时间好似凝滞,禺狨王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青灰的枪尖当口贯入,穿透咽喉,从后颈穿出。
青铜枪并无枪缨,只系着一条青色蝎尾,枪尖刺入血肉的同时,蝎尾横扫,重重击在禺狨王的胸膛,只听得胸骨脊椎碎裂之声,血肉喷涌四溅。
那人一抖手撤回枪,血顺着枪尖流入地面,禺狨王手掩咽喉,烈焰长剑坠地,口中嘶嘶不绝,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蓦然仰天一声悲嚎,重重倒地身亡。
天庭主帅李靖在中军帐中见战局形势有变,又见落日西沉众将乏力,便传令收兵罢战,辕营大寨已将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更有十八架天罗地网处处提铃喝号,李天王征战经验丰富,深知妖族弱点,这场大战绝非数日之功,又何须急于一时?
那杀了禺狨王的人漫不经心收了枪,看一眼凤双越,一边眉毛高高挑着:“老三,你这虚伪的做派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这人杀禺狨王的手法残酷得令人头皮发麻,一开口却是一把烟酒过度颓废嘶哑的嗓子,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半死不活,偏偏低哑到了极处又有几分特殊的摄人心魄。
凤双越微微一笑,对季复生道:“百里弃敖,我二哥。”
百里弃敖凝视季复生片刻,眼神中有几分探究审视之意:“你是?”
凤双越目光闪动,一手搭上季复生的肩:“他自然就是季复生。”
百里弃敖犹有迟疑,却勾起薄唇笑了笑:“九尾妖狐之子?”
季复生点了点头,对着百里弃敖无由的有种亲近之意,想了想,也叫了一句:“二哥。”
百里弃敖生得并不精致,脸型过于瘦长,面部轮廓异常的深刻,眉骨突出,高鼻深目,一圈睫毛密密匝匝,略垂着能把一双银灰色的眼珠遮蔽得严严实实。肤色是大太阳下的一摊蜂蜜流淌,一头浅灰长发凌乱的直垂小腿,却不束起,用一条细细的银蝎尾从头顶至发梢巧妙的缠绕别住,整个人不笑不言时邪气有八分戾气倒有十分,一说一笑便透着种纵欲过度的奇特艳丽。
季复生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矛盾冲突的人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百里弃敖半眯了狭长上挑的眼眸:“瞧上我了么?老三若是不介意,今晚你来找我?”
季复生道:“没瞧上。”
说着话一张俊美的脸上,仍是一丝表情也无。
百里弃敖一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口,凤双越不禁大笑,道:“二哥为何来晚了?”
此刻众神回营群妖散去,战场焦土一片残酷死寂,季复生远远看着孙悟空倚着金箍棒,独自立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像是一道蓄势良久只为一瞬奔腾席卷的血色洪流,背影却说不出的沉默孤独,不禁大步走过去。
百里弃敖懒懒道:“自是被美人绊住了脚……这个美人你想来也认识,还打听了不少你的事。”
“谁?”
“幽冥泰山王。”
凤双越不以为意,一声低笑:“董束月滋味如何?”
百里弃敖的神色毫不遮掩的邪恶放荡:“相当不坏,本就是绝色姿容,上了床更是一身媚骨,要怎么样便能怎么样,得这数夕风流,就算把我的碧波潭送与他也是值得。”
看一眼季复生笔直挺拔的背影,调笑道:“改日你也可以试试……定然比你记挂了千年的季复生味道好,那小子一看就是根木头。”
凤双越直视百里弃敖,声音仍是清亮优雅,含着柔软却可怕的压迫感:“复生跟我一样叫你二哥,你不该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