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北落看眼她的手,点头“唔”了声,闭眼,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直挺挺站着。
顾慈一愣,瞧眼手里的帕子,又瞧眼他,再瞧眼帕子。这是让自己帮他擦?还真是被人伺候惯了,这么理所当然……
她暗暗腹诽,翘着嘴角,抬手轻轻拂上他的额。
可方才她手举太久,酸疼得紧。戚北落又高出她整一头,才擦了两滴汗,她便吃力地抿了唇瓣,正打算换只手再来,戚北落忽然俯身,鼻尖几乎够着她鼻尖,呼吸相闻。
顾慈心跳隆隆,惘惘盯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容,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心疼她手酸,所以才低的头?
戚北落没吭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这么半俯身站着。顾慈目光迟疑地在他脸上逡巡,往他耳朵上瞟,整个人豁然开朗,继续帮他擦汗,嘴角翘得比刚才还高。
这耳朵冬天摸起来,没准比汤婆子还管用。
肉皮温润的触感,沿织物的经纬蔓延来,竟比姑娘家还细腻,当真是在外征战的武人?造物主对这人,还真是偏爱得过分。
顾慈不由心生嫉妒,以指为笔,隔着帕子悄悄描摹他眉眼。指尖触到眉心,眉宇明明是舒展的,可浅浅的三道折痕依旧能清晰,应是常年思虑过甚所致。
可,他才刚二十岁呀,风华正茂,怎么就……
顾慈心头泛酸,轻摩那三道痕,怅然叹道:“不要老是皱眉头,会老的。”
帕子下的剑眉随之一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又要拧到一块。
顾慈赶紧揉两下,硬是将它抚平了,长长地松口气,仿佛做了件拯救苍生、功德无量的大事。
这声入了戚北落耳房,他差点控制不住奔涌至喉间的笑意。
皱眉这事,母后也常在他耳边念叨,但他从来没往心里去。毕竟政务繁重,他没地方发泄,若连眉头都不允许皱,就太近人情了。
可现在,他心弦有些松动。
眉头皱多了易老,她还没老,自己怎么能先老?到时她再碰上谢子鸣之流,或是被胡杨那类的渣子欺负了去,谁来护她?
“孤以后多注意便是。”戚北落瞧她一眼,“你也莫要动不动叹气,容易老的。”
顾慈瘪瘪嘴,这人果然是一点亏也不吃,才说他一句,就立马顶了回来。念头一转,不禁浮想联翩。
一个爱皱眉的老头子,和一个爱叹气的老婆婆,大冬天一块凑在炕上烤火。老婆婆怕冷,手把着老头子的耳朵取暖。老头子皱眉生气,挤兑了两句,老婆婆一叹气,他便立马老实了。
这样也挺好的。
顾慈忍不住傻笑,目光一晃,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顾飞卿收了马步,正狐疑地往这边探头探脑。
她笑容一僵,忙收了帕子后退,收拾好表情后才抬头唤他过来,“方才从厨房拿了点荔枝,你吃些解暑。”
顾飞卿盯着盘里剔透的果肉,双眼锃亮,却还是忍住了,“姐姐吃,卿儿不饿。”
荔枝是正儿八经的金贵物,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吃上。定国公府上的荔枝,皆是宫中所赐的份例,数量就这么多,吃完了就没。而这盘,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波。他很清楚,所以再想吃也没动手。
顾慈帮他擦完汗,推他过去,“姐姐今年已经吃够了,卿儿才回来,还没吃过,这些都是你的份。”
顾飞卿捧着果盘,咽了下口水,转向戚北落,“师父,您吃。”
戚北落微讶,视线滑过他紧紧扣在盘沿的手,浅笑道:“孤也吃够了,你吃吧。”
顾飞卿眼睛又亮了些,捏着盘沿再次瞧向顾慈。
顾慈轻抚他脑袋,“你若再不吃,姐姐可就全吃了,一个也不剩。”
她边说边佯装去抢,顾飞卿忙绕开她的手,捏了个荔枝往嘴里塞,脸上登时甜出花。顾慈也跟着笑,娇面如画,端庄大方,只两道目光落在荔枝上,细嫩的脖子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戚北落淡淡收回目光,垂视足尖,若有所思。
待天边扯起灰蒙蒙的橙黄,戚北落方告辞回去,留下凤箫,若顾飞卿有问题可先寻他帮忙。顾飞卿一路将他送至巷子外,直到他背影缩成豆子大小,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
顾慈在旁看着,心中亦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