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翻开文件,开始公布荣华入主之后政策实施的主要方向,除了企业总裁这个位置易主之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以强硬之姿空降到这里,钟旻很明白初来乍到不宜有过大举动以免人心浮动,这也由于他对企业内部还不甚了解,哪些人可以留可以用,哪些却必须裁掉,这都需要时间来慢慢调整。等秘书念完,听到自己的利益没有受到什么损害,除了宋泽彬,几乎其他的股东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社会是很讲究现实的,谁都看得出宋泽彬大势已去,只要自身利益不被剥夺,即使换个上位者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不同,甚至由于之前宋泽彬过于独断专行,已引起部分人不满,这次宋氏易主,每个人都希望钟旻能给大家带来更大的好处。钟旻道:“如果大家对这次安排有异议的话可以提出来。”没人开口。“慢着,”宋泽彬突然出声,眼珠在冷硬的表情上转了一转,“刚才钟先生对于人事调动的那一语惊四座,几乎人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惟独陆知处和钟旻两人,一个面沉若水,文风不动,一个面无表情,波澜不兴。眼见当事人没有丝毫慌张神色,宋泽彬心中不由也惊疑了片刻,几乎要怀疑自己得到的情报,然而他随即又镇定下来,暗自冷笑一声。反正他现在虎落平阳,并不在乎这两人会怎样对付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逼迫他把手中握有的宋氏股权让出来罢了,但对于陆知处呢,这件事可大可小,他此时春风得意,想必更害怕下一刻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感觉,而钟旻也会因此而少了一只左臂右膀。钟旻嘴角噙着一抹微微冷笑,既然他要撞上枪口来,那自己也不必客气了。“你有什么证据?”被他一问,宋泽彬稍稍一滞,昨晚有个人打匿名电话给他告知这个消息,自己还将信将疑,本想进一步调查之后再作决定,没想到刚才钟旻欺人太甚,才让他脱口而出,显然现在已势成骑虎。“要证据的话,去查阅有关部门的文件不就得了,我想说的是,让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甚至极度危险的人物来做宋氏的副总裁,除了不能服众之外,连宋氏的声誉也会受到很大影响。”“查阅?”钟旻的表情无疑是极端讽刺的,那种怀疑对方智商的轻蔑眼神让宋泽彬差点就要按捺不住暴跳如雷,“就为了你一句胡乱揣测的话,董事会要去查阅一个人的过往,若证实是假的,你准备承担什么责任,毁谤罪吗?还有,说到品行不端,我倒是很想知道宋氏之前那些帐目是谁对的?”他从摆在桌上的文件里抽出一份丢至宋泽彬面前,“听说税务局最近正在严打,如果这份偷税漏税的证据交上去,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接受的,到时候监狱的滋味究竟如何,只怕就得由你来告诉我们了。”会议室里窃窃私语之声顿起。股东们无疑对宋泽彬之前的行为是毫不知情的,因为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可以让多余的一大笔钱中饱私囊,这个消息一旦引起税务局的注意,恐怕宋泽彬的下半辈子真要如钟旻所说在监狱度过了。宋泽彬不顾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颤巍巍地翻开那份文件,半晌,脸色终于由红转白,渐至死灰,身躯蓦地颓然倒在椅背上,说不出半句话。帐目做得再完美,也会有一丝蛛丝马迹可寻。宋泽彬这才明白钟旻他们早已把炸弹放置在他面前,而他自己还亲手去点燃它,此刻他终于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等人陆续走光,会议室只剩他和钟旻三人,宋泽彬抹了把脸,勉强振作起精神。“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要怎么做,你们才不会起诉我,我可以出让手中的股份。”钟旻挑了挑眉,“我已经掌握了宋氏,即便你是第二大股东,也对我起不了什么作用,你以为你还有什么筹码?”“那你想怎么样?”宋泽彬死死盯住钟旻,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我可以让你继续待在宋氏。”钟旻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宋泽彬大吃一惊,不由得他不狐疑丛生,钟旻竟不趁此机会赶尽杀绝?“你说的是真的?”“当然。”钟旻浅淡地笑,那种优雅的矜持无疑是很吸引人的。“我要你手中那股份的三分之一。”宋泽彬怔了一怔,只是三分之一而已?他以为钟旻会说全部的。似乎看出他的怀疑,陆知处在一旁道:“如果你答应以后安分收己当你的宋氏股东不再多生是非的话,我们可以保证你得到你应有的。”这句话如同本已认定自己将要溺死的人在茫茫大海中发现一丝生存的希望一般,但生性多疑的宋泽彬犹不相信会这么简单。“就这样而已?”“你不喜欢?”陆知处看出他的想法,“钟京平那边自保不及,当然更不会去帮你,除了与我们合作,你毫无选择。”宋泽彬知道他说得没错,人情凉薄,一朝风雨之后,谁还会管你落魄凋零,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现在全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垂头丧气,对方早已将一切算好,自己还能怎么样?陆知处道:“配合我们在宋氏的措施政策对你来说只好不坏,毕竟你也不想看着自己父辈打下来的基业在你这一辈毁掉吧。”宋泽彬已无翻身之能,宋氏也落入钟旻之手,再从他那里拿下三分之一股份不过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商场上虽然手段要足够狠,但同时也要尽量利用每个人的长处,宋泽彬虽然这次大败而归,但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的人脉和对宋氏的熟稔依然很有用处。这些事情,钟旻未必看得一清二楚,而陆知处旁观者清,又以律师特有的犀利眼光来分析每一件事情,也因此他和钟旻才能配合得如此游刃有余,外界惊叹于他们的合作无间,即使不知道他们之间更深一层的暧昧,也会为两人的默契而艳羡。宋泽彬沉默半晌,内心激烈渐趋平静。“我答应。”他不是愚蠢之极的人,至少还知道如果再一意孤行,只怕最后连一分钱都得不到。“还有一件事,”他欲言又止,仿佛在斟酌,经过方才巨变,宋泽彬似乎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杀人犯的事,是有人告诉我的。”那边两人相视一眼,钟旻问道:“谁?”“是个匿名电话,声音也经过处理了,他说得信誓旦旦,还要我去查证,不然我也不会……”话语戛然而止,他没有说下去,但示好的意思已明白无误地表露出来,这样一来,这两人就不会迁怒到他头上。陆知处轻轻皱眉,似乎陷入思索之中,连宋泽彬离开都不知道,直至钟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想什么?”他凝神苦思的模样有种毫无防备的松懈,连钟旻也从没见过他出现如此近似于苦恼的神色,他不认为他是在思考那个匿名电话的主人是谁。“我在过滤最有可能打那个电话的人的名单,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是针对我个人,还是针对荣华的?”钟旻沉声道:“针对你,也就是针对荣华。”陆知处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如果对方不善罢甘休,只怕会给荣华带来不小的麻烦。”钟旻挑眉,似笑非笑,几近试探。“那你要我怎么做?”回答他的是暂时的静默,片刻之后,那人抬起头,一字一顿。“弃、卒、保、车。”仿佛被他目光中那种奇异的坚定震住,钟旻没想到他真的不惜说出这么决绝不给自己半点后路的话,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你以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自从陆知处加入荣华之后,他就用尽手段将他以前的档案消去了,之前钟老爷子神通广大能够挖出来并不稀奇,他也必定不会到处宣扬,但还有其他人会以此相要挟,这就引人深思了。他没有正面答复自己,陆知处也不再追问,刚才沉重窒闷的话题仿佛风过水面,弹指无痕。“初出道时,接过几桩案子,自然也得罪过人,但一切随着我入狱这些年已被隐没得差不多了,对方想下手的话应该不会等到现在。”陆知处的话显得轻描淡写,但钟旻曾经去查过,陆口中所谓的几桩案子中就包括亲手把几个市长级的贪官送入监牢,替一个本被判死刑的犯人翻案,令他无罪释放,单这两件官司就闹得满城风雨,也令他万众瞩目了,初出茅庐就有这样的成就固然让人欣羡,但同时也肯定得罪了不少人,何况他心知以这人的性格,刚做律师那会必定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这足以引来有心人的妒忌和陷害。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而入狱,陆知处的成绩必定不止于此,但也因为这样的历练,使他变得像现在更为成熟稳重,思虑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