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着手中的报告,钟泓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他的行事一如钟家人的禀性,从来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这次亦然。即使那天晚上陆知处如此示弱,钟泓依旧心存疑虑,直至方才这一份报告到手。从事前事后的迹象和反应看来,钟旻和日文科技对这一手显然是猝不及防,也就是说,即使陆知处是在演戏,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是深渊,你现在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了。叩门声响起。将手中报告放入抽屉,钟泓开口:“进来。”门被推开,陆知处站在门口。“你来了。”钟泓微微一笑,雍和尔雅。“既然钟旻那边已知道是你做的,我想也已经无须掩饰我们的关系了吧?”什么关系?互相勾结,各取所需?没有理会钟泓话语中的暧昧,陆知处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有事?”“老爷子想见你。”见他闻言微怔的神色,钟泓笑了,起身走向他:“父亲说老爷子的精神又好些了,他想见你,现在。”钟老爷子卧病在榻,可以想见,外界一切可能影响他病情的消息,钟京平都是竭力封锁着的,所以老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那么又是为了什么要见自己?陆知处加入荣华的最初目的,并不是要像现在这样站在风口浪尖,但情势发展至此,已经身不由己,不是想抽身而退便可随心所欲的。但至少,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在想什么?”钟泓看着他默然不语,眉间拢上一层淡淡悒郁的神情,突然发觉这男人似乎自从答应了他的条件之后,自己还没有见到他展颜的模样,而总是像现在这样,淡漠沉敛,若即若离,这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这次并非苦肉计。无妨,时日一久,他自然会明白,跟着自己要比跟着钟旻好上百倍。“没什么。”陆知处抬起头,发现两人之间异乎寻常的亲近,不由稍稍退了半步。“现在就去吗?”“嗯。”察觉他细微的动作,钟泓勾了勾唇角,不想逼他太甚,反正来日方长。“我会和你一起去的。”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说的是不是现在这种情况?钟老爷子所住的这一层病房,病人大都非富即贵,所以有着严格的规定,也不像其他楼层那般繁杂。此刻幽长的走道上只有三个人。钟旻,钟泓和陆知处。“真巧,你也来看老爷子吗?”钟泓回首看见来人,索性顿住脚步,手插裤袋,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堂兄弟和对手迎面而来。钟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留多久,目光直接扫向他身后的陆知处。顿了顿,收回视线,似乎想继续往前走。钟泓见他没有说话,不以为忤地轻笑了一下,也迈开脚步。就在三人即将错身而过时,变故陡生。钟泓只听见身旁一声异响,随之传来皮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尖锐声音,忙回过头,却惊见钟旻扯住陆知处的衣领往旁边墙上狠狠一带!背部撞上墙壁的闷响,清晰地传到钟泓耳中,他看见陆知处因此而吃痛地皱起眉。“钟旻,你想干什么!”只是出声喝叱,却没有动作,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反应,也因为他想看看这两个人是否又在演什么戏。钟旻没有理他,揪住陆知处衣领的手转而掐上他的颈项,神色倏然凌厉而莫测,让人摸不透半分。陆知处蹙眉,反握住他的手腕,却没有反抗,只是深深地看进他眼底。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没有答案。彼此深不见底的眼底,似乎再怎么看,也看不透。力道缓缓加重。陆知处依旧没有挣扎,任他加力道加重,任自己的脸色由红转白。钟泓一看情势不对,钟旻似乎真有置陆知处于死地的打算,终于从最近的病房里叫来几个医生,几人朝这边赶来,打算拉开两人。蓦地,钟旻冷冷一笑,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上。辗转,吸吮,啮咬。毫不留情如同手下力道,仿佛要将身下的人揉入骨血方才甘心。爱,或恨,早已深入骨髓,难以说清。那几个人,包括钟泓,皆被眼前一幕撼住,目瞪口呆,动弹不得。再狠狠地咬下一口,感觉到对方的血在自己口腔中渐渐蔓延开来,钟旻一松手,任由陆知处抚着脖子滑了下去,狼狈地在那里喘气咳嗽,神色漠然盯了他半晌,看也不看钟泓他们,转身扬长而去。“你没事吧?”钟泓走近问道,这才发现残留在陆知处脖子上那几道指痕,深红瘀紫,触目惊心,可以想见钟旻刚才的手下得多重,再深上几分,也许他就窒息昏迷了。但现在也好不了多少,脸色由涨红变得苍白如纸,他的咳嗽渐渐止住,但脸色却更显难看了。“……没事。”声音暗哑得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陆知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钟泓伸手搀了他一把。“刚才为什么不反抗,你想让他掐死你吗?”诘问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怒气。“咳,这里是医院,他要杀人也不会选择这里。”他语气淡淡。“你差点就昏迷了!”声调提高了一些。陆知处瞥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奇怪他何以会这么激动。“你刚才不也站在一边看戏?”钟泓语塞,握住他手臂不觉紧了一紧。“去擦点药。”“不用了,咳……它自己会散的。”眸色微垂,露出明显的冷淡。然而钟家人骨子里似乎都有一股霸道,不容拒绝地,钟泓硬是将他扯往药房让护士上药。“只有这一盘,没有子带了。”半天之后,陆知处从钟老爷子的病房里出来,钟泓就将那盘带子递给他。“不是说等家族会议之后再给我么?”面对陆知处微微讶异的目光,钟泓微哂,“不要?那我也不介意把你的把柄握在手里。”“其实,这不算什么把柄。”陆知处也微微一笑,接过那盘带子。钟泓心高气傲,不屑说谎,他既然是这是仅有的一盘,那便可以相信他无妨。钟泓闻言挑眉。陆知处却没有再说下去,微咳了声,话锋一转。“老爷子要我加入钟氏的董事局。”这是一枚不小的炸弹,连钟泓也不由得为之一怔,失声道:“什么!”老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会要一个与钟家非亲非故的陆知处加入董事局?!片刻之后,镇静下来,钟泓定了定神。“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要你和钟映水结婚的条件?”“也有提到这个,不过我拒绝了。”陆知处缓缓道,“我和映水,终究是不适合的。”何况现在,中间还亘着一个钟旻。“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钟泓简直要怀疑老爷子是不是病坏了脑袋。以老爷子一直以来都要维持多方势力平衡的做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去找一个相对中立的人来作为现在这种剑拔弩张情势下的缓冲。然而问题在于,老爷子与世隔绝,并不知道这两天的风云变幻,而还以为陆知处是钟旻的人,这样说来,他要陆知处入主钟氏董事局,岂非表示已经属意钟旻做钟氏下一任的掌舵人了?想及此,不由暗自冷笑一声,老爷子机关算尽,又怎么想得到陆知处已经投靠在他的麾下了?“你想怎么答复他?”“你是老板,你想我怎么回?”陆知处微微一笑。钟泓看着他,假如有这样的人一直留在钟旻身边,那么他们之间的胜负,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分明。“答应他。”眸光一闪,陆知处轻轻颔首。“我知道了。”这一天终于到来。钟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齐人,钟氏家族所有受老爷子器重或不受老爷子器重,实权在握或有名无实的,甚至与钟家沾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远亲,此刻全都聚在钟氏本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钟家举凡大事,都会在这座宅子里拍板定案。几经修缮的本家宅子不见丝毫陈旧,装潢皆是现代化,明丽庄重却不显奢华,但置身其中,无疑会为这里的气势所震撼。钟家以买办起家,清末迁居香港,到了钟老爷子的上几代,钟家在他们手里大放异彩,创立钟氏集团并使之成为无人敢小觑的跨国企业。钟家没有嫡系继承的传统,只要你姓钟且能力足够,都能在钟氏集团拥有一席之地,只是到了钟鸿钧这一代,属意经商者变少,而佼佼者更少,及至钟泓一辈,出众夺目者更只剩下钟泓和钟旻,其他的人即使能力不错,光彩总不免被这两人所掩盖。现在家族里的人中,钟鸿钧年岁不小,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已不足以带领未来的钟氏,退下来只是迟早的事情,而钟京平被钟泓打压得动弹不得,毫无翻身之力,钟沁则意向不明,但以她手里那点掀不起风浪的控股权,除非与人合作,否则也只能随波逐流,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未来的钟家,有实力角逐钟氏集团总裁位置的人,便只在钟泓和钟旻之间而已。钟鸿钧向钟家诸人发出的是家族会议的请贴,各人现在却都盛装出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笑,使得场面看来不似剑拔弩张即将一决生死的权争,而像一场无关紧要的轻松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