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戏说道:“这个是自然的,好比我们今日吃得到螃蟹,却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否则这螃蟹即便绝子绝孙,也供应不过来。”
三郎道:“长鸣兄的意思是这世上若均富贵,反而不美?”
“先莫说人之根本陋习之一就在于爱好相互比较,差了一点都像是猫抓心一样过不去,就是说若人人都得温饱,不愁衣食,那善人恶人的报应又在哪里?作奸犯科与行善积德的一样富贵,只怕天理就没了。”
三郎也笑道:“可惜贫贱者也并非都是恶人。”
“正是呢!所以贫贱者有好有坏,富贵者也有好有坏。天道循环,报应安排,最要紧的就是令贫者富户都记得向善,如此贫者可以因德致富,富者可以败德致贫,这才是世间常态。”
玄珠只瞥了一眼,插嘴道:“要小人看来,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要讨饭的,就捧不上金碗。公子能甩出钱来吃螃蟹,小人就只会跟着讨点好,要让小人多做善事将来可以自己买螃蟹吃,却反倒累得慌,小的还不情愿呢。”
这逗趣的话惹得二人哈哈大笑,三郎摸出十几个钱,对玄珠道:“你这小猴儿少耍贫嘴,我看那老丈也甚是堪怜,你拿了这些钱去给他,让他能买些热食填肚。”
玄珠接了出门去,五德却微笑道:“我观贤弟虽不信神佛,却真有慈悲心肠。”
三郎面上一红,连忙自谦:“长鸣兄又妄夸我,小弟既然富裕,多费几个钱施舍给人又有什么好提的。”
五德摇头道:“并非只有今日之事。还记得你我在那光明寺中,你发了梦魇,以为有妖怪作乱,却还先记着弱女子,当先跑去查探;那时在岳州,受算命老儿捉弄,遇上……唔,遇上诡计,以为女子有所求,仍一口答应了;如今见到贫病老弱者又随手施舍,可见贤弟天性纯善。”
三郎有些发窘,对五德的称赞颇有些不适,连忙道:“救助弱女,为男子就理所应当,小弟读书识礼,这些都是本分。”
正说着,却见窗外已看到玄珠布施了老丐便要回来。掌柜带了个小二,恰好走出来驱赶,口中骂骂咧咧,嫌弃老丐挡了生意。玄珠在旁边劝了几句,那老丐高声怒骂掌柜,惹得小二动了老拳,慌得玄珠连忙拦住,老丐指指点点,径直去了。
待得玄珠回来,三郎追问缘由,玄珠答道:“可怜,那老儿也是看着偎翠楼食客众多,来讨口残羹,不过掌柜的却嫌弃他在门面不大好看,要赶了走。真是刻薄性儿!”
五德问:“那老丐走的时候倒不大声嚷嚷了,他说了什么?
玄珠笑道:“总是不甘心的气话,说要将这偎翠楼变为白地,惹得那掌柜的和小儿都怒了!不过一个老儿的狂言,如何做得数,太过计较竟显得小气。”
三郎听了却摇头道:“若如此悭吝,恐怕早晚也是白地。”
五德笑道:“贤弟此话正是道理,看来愚兄方才说的造化因果,贤弟也明白了。”
如此说笑了片刻,又叫了壶茶来慢慢品了,眼见着天慢慢黑下去,三郎便与五德起身离开,准备会了帐就回租住的客栈歇息。
三人走到出雅间,下到二楼,看到店内食客仍是满座,人声鼎沸,佳肴美酒的香味扑鼻而来,堂们举着托盘往来穿梭,好一番热闹景象。有些小二正一排排地点亮宫灯,高挂起来,又有些将纱笼罩在烛台上以防风吹灭。瞧这场面,怕是要开店到深夜才会休止。
不料,正有一个小二挂起宫灯的时候,那长杆一不着力,竟忽地掉了下来,坠着流苏的宫灯直直落到另一个堂倌的身上。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生这堂倌手上高擎着一个托盘正在席间穿梭;这托盘上别的没有,竟刚好是几大壶的美酒。那宫灯砸将下来,撞翻了托盘不说,纱笼一浸湿了美酒,遭里头的火苗一舔,竟然腾起一股烈焰。可怜那小二身上也沾了酒,还没爬起来,火苗就蹿上了身,只烧得哭爹叫娘,一路打滚。
周围食客吓得狠了,有些胆大的连忙扑打,胆小的早就逃开。但那火似有了灵性,竟顺着酒浸开的地方一路燃,当先将隔断酒席的一扇漆屏裹住,登时又势大了。而此刻所有点着的蜡烛就如同得了号令一般,嘭得爆响一声,炸出万点火星,直射出来。那大厅之中霎时间乱作一团,各个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躲避,有些衣裳燃了的连忙就地打滚,惨叫哭喊取代了方才的欢声笑语。
三郎与五德看着眼前这一巨变都是惊愕万分,这时便想往外逃,大厅里却已经乱了,撞倒的人横七竖八,凳子桌子更是翻倒一片,还没走到楼梯口,烧着的漆屏又横倒下来,拦住了去路。眼见着楼板着火,怕是踩上去就要坍塌。
五德急道:“快!你我速回三楼,临街那面窗口还可跳下去逃命!”
说罢便抓了三郎往来处跑,这时那火势竟异常凶猛,转眼就从地面爬到了柱子上,掌柜与小二无论怎么泼水都无法浇灭,只急得嚎啕大哭。
三郎与五德回到那雅间,推开窗户,只见街道上已经聚拢了无数人,还有从酒楼中逃出去的食客。许多人正奔跑着去报与潜火铺的指挥使(注1),更有人自己提了水桶来帮忙。
三郎与五德所在的雅间位置较高,为求视野开阔,又没有什么树木遮挡,故而想攀着树枝下去的念头自然就打消了。三郎在窗口拼命招手大叫,便有些百姓拿来了棉被米袋等,让他们跳落。
五德朝下方看了看,对三郎道:“如今下面有些垫底的,贤弟跳下时务必小心,护住头脸要紧。”
三郎却道:“小弟理会得,请长鸣兄先下去吧。”
五德愕然道:“自然是贤弟先走,愚兄不怕这火的。”
三郎急道:“长幼有序,长鸣兄理应在小弟前面。”
五德骂道:“你个呆子,这时候还尊什么礼法?”一面说着,一面就拽了他推到窗边,并催促到,“双手攀住窗栏,且勿发力,轻轻落下就好。”
三郎这时候居然来了驴脾气,死死扣住窗棱,不愿先走:“若非见到长鸣兄平安,小弟决不离开!”
玄珠在一旁哭道:“我的小祖宗啊,这个时候就不要耍性子了,左右是要逃的,哪个先哪个后又有什么关系!”
五德心中又急又怒,一跺脚,道:“好!我先走就先走,你过来助我一把!”
三郎这才松动,刚一走近五德身边,却被他一下子抓住后颈。五德在他后脑处一按,三郎只感觉到一股疼痛,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五德对吓呆的玄珠道:“来,将你我三人的外套脱下,连作一股。”
玄珠还懵然道:“这……这是做甚么?”
五德骂道:“不开窍的蠢货,你家主人如今不靠绳缚着放下去,莫非竟要将他如米袋般地丢出去不成?”
玄珠忙点头从命,二人协力把外袍撕作一条一条的,又将三郎捆好,抬起了从窗口送出去,缓缓垂下。下面的众人连忙搭手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