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温热的掌心传来的是令狐冲冰冷冷的触感。这个人曾经说过,江湖人当笑傲于江湖,寻一个相知相爱相守之人,四海畅游,纵情人生。
如果令狐冲就这样死了,死在这荒山野岭,死的落寞死的孤寂,身旁竟只有他这样一个仇人相伴,岂不是可悲?!这就如同死在菜市场一样的可悲,不是么?
如果令狐冲死了,他一个人绝对没有办法对付那神秘人,所以令狐冲不能死!
东方下意识的将令狐冲的身体抱紧,将自己的内力输入他的体内,轻声道:“令狐冲,你快醒!只要你醒过来,你我之仇就一笔勾消,我东方不败一言九鼎!”
如果他的人生注定找不到一个相知相爱相守之人,那么退而求其次,寻一个朋友一起饮酒且笑傲于江湖,也算得上是一番美事。纵然只有短短的一顿饭或一盏茶的功夫,可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是不寂寞的,这便足够了。
或许被他抱的太紧,令狐冲发出低低的呻吟,竟还没有死。
东方不败忙低头道:“令狐冲,你怎么样了?”
令狐冲努力睁开眼,望着眼前长发披散珠簪滑坠,脸上妆容早被汗水糊的不成模样的东方不败,他觉得东方的眼睛真是美啊,长睫微翘,双眸似星辰闪烁,又似有流光轻溢于眼中。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对那样的杨莲亭千依百顺伏低做小甚至到了自甘下贱的地步?这样人分明要傲立于江湖之巅,任世人敬仰!
令狐冲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惜怜,他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唇,已经没有办法出声了。东方扶坐起令狐冲,将自己的内力再一次输入令狐冲的体内。
令狐冲知道东方是在做无用功,凭东方的内力还不足以压制他的内伤。
“方道友,可以了,我好些了。”令狐冲的手轻轻抓着自己的胸口。
他被那神秘人割的遍体鳞伤,最后被一掌击中了胸口。他很清楚,当日冲虚道长胸口怎么样,他现在也是怎么样的。
东方盯着他,却也松了手。
“令狐冲,你暂且再忍耐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东方突然想到一件事,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里面竟是一些瓶瓶罐罐,有些盖不严实,里面的香粉洒了出来,竟是他把景福宫丽妃所用的脂粉全部搜刮了来,占为已有了。
他从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白瓷,从中倒出几粒药丸来,便住令狐冲嘴里塞。
令狐冲一闻这个气味便知这是恒山的白云熊胆丸,疗内伤有奇效。
他忙吞咽,可是因失血过多,嘴巴干涩无比,含在嘴里竟吞不下去。
东方心急如焚,站起身往回看了看,他们这一路,追兵自然不少。如今令狐冲身负重伤,他们若一路行走,只怕令狐冲凶多吉少,可是留下来,朝廷军队一到,蚁多咬死象,也是死路一条。
他一咬牙,拉着马匹到了道上,用针在马屁股上一扎,马匹吃痛,扬蹄狂奔而去。
东方将令狐冲移到某处山岩之后,拉了一些野草盖在其身上。转身往旁边飞快奔去,方才一路策马而来,在路边看到有小溪流,溪水潺潺,并未全部结冰冻住。
此时,东方身着的宫装裙摆拖在泥泞的雪地里,早已污黑不堪了。他见到溪流心中一喜,再警惕看看四周,确定没有追兵,这才踏在冰上走到水流边,伏身去捧。
这冰骨之水顺着指缝,很快就泄光了,东方一愣,低头看着身上,再四下搜寻,根本没有可以盛水的容器……
令狐冲感觉自己正躺在冰天雪地之中,寒冷从他的脚底心蔓延上来,缓缓蚕食,现在腰部以下已完全没有知觉了。等这股寒意没上胸膛,他大概已过奈何桥了吧。
东方不败大概已经走了吧,带着他,确实是一个累赘,更何况他们还算得上是死敌。
只是,他一个人真有些寂寞了……
突然有人轻轻的扶起他的头,动作那么轻柔又那么坚定。好半晌,就这样扶持的状态。令狐冲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是他连眼皮也抬不动了。
蓦地,令狐冲感到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覆在自己的唇上,他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紧接着,一股清甜的水汲入口中。令狐冲贪婪的吞咽,顺带将口中的白云熊胆丸吞入腹中。
令狐冲还欲再喝,可是那温热的东西已经撤离了。
他有些不满的想要抗争,却听耳边传来东方清冷的声音:“快运功,意守丹田!心无旁骛!”
令狐冲只觉有只手掌覆在他丹田之上,内力缓缓不断的涌入。渐渐的,白云熊胆丸的药力化开,一股暖意流经四肢百骸,将原本蔓延上来的寒冷驱的一干二净。原本一脚已经跨上奈河桥的他,又走回来了。
令狐冲缓缓睁开眼,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东方的嘴唇。唇上的口脂早已尽失,显露出东方原本的唇色。或许是因为这一路的狂奔,或许是因为内力大量的消耗,抑或者,东方不败本身伤势未愈,那唇色惨淡中带着一抹淡淡的水光。原来,这人的唇也可以这么温暖……那样的柔软……
令狐冲在陷入黑暗之中时,心想,为什么从最初见到方道友开始,到揭穿东方不败的身份时,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讨厌这个人,就连刚刚,也没有感到反感。或许他还有点喜欢这个人吧……
交待遗言
令狐冲悠悠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便见一片缀满补丁的旧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破旧了。
这是哪儿啊?
他究竟是死了没有?
他艰难的微微侧头,想打量一下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却见一个女子坐在床侧,离他只一手距离处,正拿着绣棚一针一针仔细的做着女红。
令狐冲静静的注视着女子近乎美完的侧面。
但见她一头青丝绾成简单的倾髻,用一根镶翡翠的玉簪固定,鬓边碎发被轻轻捋于耳后,露出珍珠银线串成的耳环,衬着颈项的皮肤白皙赛雪。
再见其身上是一件用靛青印花且洗得已褪色的褙子,里面着粗布棉袄,因为袖子太短露出长长一截嫩耦似的手臂。
臂上戴着一个翡翠玉镯,长长的手指捏着绣花针,随着她绣的动作,玉镯晃动着,晕出一片柔光来。
再看女子的表情,那么温柔专注。再看她的动作,那样轻盈灵动,显得十分熟练。旁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光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甚至比这世上许多女子更象一个女人。
是啊,单单女红这一项,江湖上的女子会的少之又少。
盈盈估计针线都未拿过,小师妹更不用说了。
就连师娘也只会简单的女红。
当年他们师兄弟但凡衣物有破损的,都是师娘缝补的,那针脚歪歪扭扭的,疏的疏密的密。有一次还將膝裤两边缝一起了。
仿佛感到令狐冲的视线,那女子蓦地转过头来,脸上的温柔表情尽收,表现出一种冷傲姿态。她倾身过来,道:“令狐冲,觉得怎么样了?”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可清冷的声音与窗外的天气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