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武安侯府案之后,唐泛跟隋州确实有了几分交情,不过北镇抚司比起顺天府来,只会更忙,不会更闲,只因锦衣卫不仅身负皇命检查百官,同时还要查大案要案,负责御前仪仗,甚至就连民间那些私自自宫想要以此进宫博取富贵的人,也都是锦衣卫抓了之后一个个发配原籍的。实际上很多顺天府该干的活儿,锦衣卫同样在干,不该顺天府干的活儿,锦衣卫也照样在干,所以作为北镇抚司里的小头目,隋总旗的忙碌程度一点也不比唐大人低。不过唐泛去北镇抚司的时候,依旧得到了一点特殊待遇,隋州的副手薛冰亲自迎了出来,这个平日里也鲜少言笑的汉子对唐泛倒是挺热情的,只不过他说出来的消息就有点令人失望了:“润青兄来得不巧,百户大人如今正在外头办差,估计要过几天才回来。”唐泛啊了一声:“广川兄升官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啊!”总旗上头还有试百户,也就相当于副百户,然后才到百户,隋州却跳过试百户这个职位,直接当到百户,一来肯定是因为在武安侯府命案里表现出色,二来他毕竟跟一般锦衣卫不同,一个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不管在哪里,升迁肯定会容易许多。所以隋州的升职,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不过仔细想想,又会发现在情理之中。当然,作为朋友,唐泛自然是替他高兴的,旁的不说,有一个百户朋友在北镇抚司里,以后要办什么事情也会方便三分。薛冰嘿嘿一笑:“可不是,大哥觉得没什么,我们也还没来得及宴请帮他庆贺一下,他就被派外差了,到时候我们预备在仙客楼摆酒,润青兄可要一起来?”唐泛笑道:“这等喜事,自然是要去的,不如让我来做东如何?说起来上回武安侯府案,多亏广川兄和你帮忙,我还未好好谢谢你们呢!”薛冰道:“润青兄是个豪爽人,不过不必了,这回是北镇抚司几个弟兄出钱宴请大哥的,你到时候来就好了!”唐泛自然答应下来,又道:“老薛,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薛冰:“但说无妨。”唐泛道:“你可知道西厂汪厂公那边,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薛冰想了想:“没有啊,怎么这么问?”唐泛苦笑:“汪厂公忽然请我家府台吃饭,不知有何用意,我家府台大人心中不安,所以我过来叨扰一下你,希望能得到一点头绪,也免得府台大人去赴宴时不明就里,得罪了汪厂公。”汪直的凶名京城皆知,不单顺天府怵他,锦衣卫也怵,薛冰一脸同情:“我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潘大人几时去赴宴?”唐泛道:“两日后。”薛冰点点头:“那还有时间,如果有消息我就告诉你。”唐泛感激道:“那实在是多谢你了!”薛冰:“润青兄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换作是大哥在,肯定也会帮这个忙的,至少我可从未听他开口夸奖过什么人,你润青兄是头一份,就冲着这点,我怎么都要帮啊!”唐泛奇道:“他夸我什么?”薛冰哈哈笑:“说你不废话,会做事。”唐泛苦笑,这还真像隋州夸人的风格!又寒暄了两句,唐泛辞别薛冰,离开北镇抚司,回顺天府。潘宾听说锦衣卫愿意帮他打听,也很满意,不像之前那样愁容满面了,唐泛解决了他那边的事情,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值房,后脚就听见衙役来报,说宛平县那边派人去李家的事情有结果了,张氏死因可疑,只怕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勒死的。上吊和被勒死的尸体是不一样的,后者的脖子后面会出现交叉的绳勒痕迹,而且但凡是被勒死的人,死前肯定会有过剧烈挣扎,就算脖子上没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身上肯定也会有其它挣扎撞伤的淤痕,这点早在北宋的《洗冤集录》里就说得明明白白了。以一个普通仵作的水平,要辨别是自杀还是勒死不难,熟读《洗冤录》就可以了。对于这个结果,唐泛并不是很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李家太太张氏是个和善人,性格无害,这种性格的人一般忍耐顺从,将世俗礼教视如常事,并且下意识去遵守。在将那个美貌妇人带回来之前,李漫就已经有两个妾室了,也没见张氏对她们怎么样,她就算愤怒伤心,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跑去上吊自杀。换了性情激烈极端一点的,倒是有可能,又或者像郑孙氏那种,直接对丈夫下手。所以张氏自杀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既然不是自杀,那么就要找寻凶手,这件事也再由不得李家人自己作主了。唐泛就住在李家隔壁,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不过这次他没有像早上那样孤身过去,而是点了衙门里老王等几个衙役,连同检校杜疆,与自己一道前往。张氏的尸身就停放在李家厅堂正中,宛平县的县丞和主簿俱在,旁边还有县里的仵作。宛平县直属顺天府,他们也是认识唐泛的,见唐泛过来,便都齐齐迎上来见礼。唐泛问:“二位不必多礼,事情进展如何?”宛平县丞道:“李家人都说那天晚上没有看见可疑的人进入他们主母的房间,只有那两名婢女是在外头守夜的,如今我们已经将她们抓了起来,大人可要问问?”唐泛道:“她们呢?”宛平县丞让人将两人押过来,阿春与阿夏俱是柔弱女子,身后有人看着,也用不着捆绑,只是她们神色萎靡不振,比早上看到时还要差。宛平县丞将自己盘问的内容简单说了一下,其实同样的内容,唐泛早就问过一遍,此时听来也没什么新意。李漫冷眼旁观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愤然道:“唐大人这般逞官威,将我家弄得一团混乱,心中可是得意得很?既然查不出什么,何不让我等先为拙荆操办丧事,也好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宛平县丞喝道:“小民休得无礼,如今既然出了命案,就不再是你家的事情,张氏的尸身当由官府接管,直到真相大白为止!”李漫冷笑:“内人惨遭横死,我亦悲痛万分,只是拦着不让办丧事又是怎么回事!诸位大人这是欺我李家无人不成,想我祖父也曾为三品侍郎,朝中如今仍有一二故旧前辈,若是我因此告上去,只怕诸位大人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宛平县丞和主簿都为一个商人敢威胁他们感到不满,但他们又拿捏不定李漫所说是真是假,是以全都望向唐泛,毕竟三人之中,唐泛官职最高,自然要唯他马首是瞻。唐泛呵呵一笑:“不知你说的故旧前辈是哪位大人,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本官恰好也认识呢!”李漫顿了顿,又软下语调相求:“大人,小人并非故意闹事,只是如今天气炎热,尸身存放不易,内人帮我操持家务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查案是大人们的事,与小人无关,我只是希望她能早日入土为安,免得九泉之下还死不瞑目,死者为大,这也是应有之义,几位大人想必也能体谅罢?”未等唐泛应声,他又道:“小人有内情通禀,还请唐大人借一步说话。”李漫殷殷期盼地看着唐泛,后者点点头:“可以,带路罢。”李漫将唐泛带到隔壁内室,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关于拙荆身死,其实别有隐情,此处有状纸呈上,请大人一阅!”他双手呈上叠好的纸张。唐泛接过来,却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再打开一看,层层叠叠的白纸中间,竟然夹着十数张汇通号的银票,有些一百两,有些五十两,这总数合起来起码也有两千两左右了。要知道此时一两银子便可购买两石多的大米,两千两就相当于可以买四千多石的大米,而像六部尚书那样的正二品官员,每个月也就六十一石。但有穷人就有富人,对于李漫这种还算成功的商人来说,两千两并不是无法负担的数字,之前冯清姿想要赎身,就得要五千两,欢意楼的老鸨并不是狮子大开口,对真正的富人而言,五千两也是小意思。不过相对于俸禄很低的朝廷命官,这两千多两实在是一个天大的数目。唐泛拿着银票,似笑非笑:“怎么,你这是要行贿?”“岂敢岂敢!”李漫忙拱手道,“我听老李说,李家多年来蒙唐大人照顾,在下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所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唐泛掂了掂银票:“你是希望这个案子不要再查下去?”李漫苦笑道:“拙荆的死,在下同样伤心欲绝,大人要查案,在下自然不敢相拦,只是希望我们一家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若是几位大人三天两头地上门,不光丧事办不成,只怕那些下人也都心中惶惶,无心做事了!”唐泛点点头,将银票纳入怀中:“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说罢转身当先走了出去。李漫见他收下银票,自然知道事情这是成了,不由大喜,连忙跟了上去。却说唐泛二人回到厅堂,宛平县丞与主簿俱都迎了上来,询问他的意见:“大人,这案子查还是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