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我拿起帽子和外套,告诉皮埃尔备车去剧院。
瓦尔叶泰剧院并不是巴黎最好的表演场所,但是它的大厅同样金碧辉煌,包厢里的布置充满了拿破仑三世时代的奢华,再加上为了迎合侵略者的趣味在墙上特别绣上的鹰形徽章,还是能非常体面地接待德国上层军官。
我从后台的侧门里看见二楼正中的包厢外垂下一面大大的“卐”字旗,玫瑰装饰在扶手周围;看看舞台方向,正对着包厢的顶灯旁是个同样的标志,不过在黑色的卐字中间却多了个圆形空洞,当灯光打出去以后没人能发现里面隐藏了一根枪管和一双锐利的眼睛。
“先生,”一个女声唤回了我的注意力,“弗郎索瓦已经到了4号化妆间。”
“哦,好的。谢谢,戴西。”
我穿过站满演员的走廊,推开了4号化妆间的门。一位瘦高个子的年轻人正在镜子面前戴上假发,我关上门,把所有练唱与交谈的噪音隔绝起来。
“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准备好了吗?”我打量着他画好妆的脸和满是灰尘的工作服。
“好了,我把演出服穿在里面了。”他明亮的黑眼睛显出镇定的神色,“德国人刚才完成了例行检查,我现在就上去。”
“记住,开枪后立刻从小门下来,脱下假发和你这身衣服混进歌舞演员中间去,把工作服放进戴西戏装的鲸骨衬裙里。”
“好的。”他顽皮地眨眨眼睛,“但是如果不小心摸到她的大腿她会杀了我的。”
“那也得在你没被德国人抓走之前。”
我笑着转身出去,真佩服他第一次接受任务还能轻松自如。
这次表演的《华伦沙夫人》是戴斯先生已经替我出版过的三幕歌剧,是大革命时期的爱情故事,众多的人物和华丽的服饰给了我们很好的行动空间。而拉丰和西蒙他们正在跟剧院经理谈一些事后的费用,也许不会出现在剧场里。
这样最好!
我探出头,看着陆续进场的观众--倨傲的占领军手臂上挂着娇艳的女人,谦卑的绅士们小心翼翼,法国的老头子一下多了不少,很难看见年轻人的影子了。
这时在靠近右边的一个包厢里有人冲我招了招手,金色的头发在辉煌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挺拔的身躯上那套黑色制服分外耀眼。
原来这个混蛋也来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我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接受他的问候。他似乎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同样的回应,于是非常悠然地回到座位,拍了拍身旁那位黑发美人的手。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和他的情妇约会?真不希望有这样的观众啊。
我的心情有些恶劣,但是仍然不动声色地回到后台;我不能让任何有害的情绪影响到自己。
八点钟的时候舞台上拉开了帷幕,我呆在离乐队最近的在特别座位上注视着斜上方的包厢。留着八字胡的德国特派员和戴眼镜的法兰西叛徒已经入座,正在兴致高昂地欣赏舞台上的表演,丽加纳的花腔女高音有足够的魅力吸引他们的注意。
我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计算着离枪响还有多久,希望弗郎索瓦不要任何意外。我又转过脸看了看对面另一个包厢,波特曼少校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他是我没有料到的因素,这个人太精明了,千万别坏事!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视线,那张英俊的面孔突然转过来看着我。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我仍然清楚地感到他那双蓝眼睛好象用可怕的灼热把我的烧出两个洞。我的背后发冷,忙装作无意识的样子关上怀表,移开了目光。
难道我还要怕他吗?真可笑!
舞台上的歌舞升平麻醉着台下的人,但是我却清醒得过分,手心里的汗水越来越多,耳朵里似乎听到了秒针滴答作响的声音。
终于,在“华伦沙夫人”扑向情人的一瞬间,一颗子弹裹在洪大的音乐狂潮中射中了德国特派员的脑袋,紧跟着又是一枪,皮埃尔·伯尼警督的右肩挂了彩。
好快的动作,两枪不超过五秒!
我一下子站起来,看着中央的包厢里乱成一团,几个警卫飞快地把长官按在身下,还有的立刻拔出枪四处寻找目标。
乐队兀自演奏着,演员们都不知道上面出了大乱子。一个警卫朝天放了两枪,所有人被吓呆了,剧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时我发现波特曼少校已经站了起来,直直地望着我。
我镇定地转过脸,慢慢坐下,不去看他。
他对身边的女人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中间的包厢里。几个党卫队员向他敬礼,他大声吩咐了几句。五分钟后三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大门和侧门鱼贯而入,一个少尉要求所有人留在原地,之后十几个士兵就冲进了后台。
一个德国军官死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件事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他们满脸的恐慌,交头接耳。我只祈祷弗郎索瓦能按照计划做好每一步。
波特曼少校很快地从包厢里下来,带着副官上了舞台,演员们畏惧地退缩在一边,看着这个满头金发、绷着脸的男人。
好了,这个时候是该他表演了!我暗暗地冷笑:这个人原来是担任秘密保卫工作的吗?怪不得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他工作做得可不怎么样啊!
去后台搜查的士兵很快地拿来了顶灯灯架上的枪,还有那面破了洞的卐字旗。波特曼少校的脸色有点发青,他抬起头冷笑着扫了底下一眼。
“很好,好极了!”他大声说到,“现在,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的同胞谋杀了一位德国军官,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请拿出你们的证件,老老实实地呆在座位上别动。”
士兵们开始检查每个人的身份证、兵役应征卡、工作证和配给证,搜查他们的皮包,一些“可疑的人”被拖了出来带走。波特曼少校验收了士兵们的工作,首先放走了大厅里的观众和乐队,然后命令贝尔肯中士把剧院经理和所有的演员都叫来分别问话。
看来暂时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了。但是我觉得稍稍有些安心,因为他们没找到弗郎索瓦换下的工作服,这说明他的行动很成功,已经安全的混进了演员里,他们如果没挨个去掀女士们的裙子,那就别想抓到蛛丝马迹。
我离开位子,走向后台,一个士兵端着枪要我跟着其他人一起过去。我耸耸肩,听从了他的建议。在应付了一个顶着一头乱发的少尉絮絮叨叨的盘问后,我终于获准回到1号化妆间休息。
“在得到命令前您不能离开这里。”他生硬地对我说。
这是当然的,他们总得有时间来面对失败,顺便拉我们作陪。
我在坐在镜子面前点燃了一支香烟,凝望着自己的脸--尽管抽了半年,但我还是没办法习惯尼古丁苦涩的味道,真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离不开这玩意儿。烟雾把我的脸弄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可我还是发现自己瘦了,原本柔和的线条变得锋利,嘴角总是若有若无地向上翘,带着一种讥诮的神情;玛瑞莎最喜欢的蓝眼睛也越来越浅,仿佛逐渐被薄冰慢慢地覆盖;额前没有以往不经意垂落的刘海,黑发整齐地向后梳,把整张脸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