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并不因为思王的势力都在上次废太子中被清扫大半的缘故,而是魏国如今南方还在作战,如果当真像思王所说那样全力支持吴越对付齐国,那大魏也会变成两线作战,疲于奔命。以大魏如今的国力,有能力支撑南北两条战线同时作战吗?魏人能像齐人一样发疯吗?假如这时候再来个旱灾水祸,大魏会不会就此国力衰落?即使大家都没有说,但每个人心里无疑都有答案。皇帝同样考虑到这些问题。摆在眼前的,是机遇,同时也可能是灾难。他没有先帝的杀伐果断,却比先帝更像一个皇帝,这种时候,就算后宫那位宋贤妃如何哭得梨花带雨来求见,他也能硬起心肠让人将其挡在外头。让皇帝犹豫的是,他同样将这个能够消灭齐国的势力挡在了门外。如果齐国跟回鹘作战只是个幌子,为的是蒙蔽魏、吴两国的判断……这场仗的结果如何,现在还很难说。就算全力出兵襄助吴越,但万一吴越是扶不起的阿斗,而齐人又过于凶悍,尤其是大魏如今还在南方作战,一旦两面受敌,就要倒大霉。吃了败仗还是轻的,若是连国家都没了,以后到了九泉之下,他要以何者面目去见先皇,见列祖列宗?吴越那么大一块国土,总不至于那么不济事,被人一打就散了罢?窗外飘来桂花香气,永康帝的心情却很焦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ldo;若还来禀报宋贤妃的事情,就不必开口了。&rdo;想想宋贤妃的妍丽容貌和轻软娇俏的吴侬软语,永康帝的确有些不忍,但这一丝不忍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ldo;陛下,不是宋贤妃,是思王。&rdo;陆青轻声道。思王?皇帝拧起眉毛。这些日子,朝堂上,私底下,思王没少向他陈述大魏出兵襄助吴越的好处,就算是当初要废太子,遣走东宫所有师傅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儿子如此慷慨陈词过。魏临到底在想什么?吴越跟齐国打仗,关他什么事,何以值得他如此牵挂,一反平日的低调柔弱?许多事情堆在心头,如今连儿子都看不透,皇帝不由得愈发焦躁起来。想及此,他断然道:&ldo;不见!&rdo;……思王跟陛下吵起来了。思王被陛下训斥了。思王坚持魏国要全力襄助吴越抵御齐国侵犯,却遭到陛下的训斥,这是不是说明陛下本身也是不愿意大兴兵戈的?短短几日,各式各样的谣言从宫中流传出来,甚至还有思王即将再度被废黜的传言。齐国疯了,难道思王也疯了不成?被废了太子还不知收敛,这是闹的哪一出?就算大魏真的全力出兵帮吴越,也轮不到思王来带兵,他这样坚持己见,到底为了什么?这种情况下,顾家还要与思王结亲,难道是好事不成?许多人看着顾香生的眼神开始变了。若说原先思王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经此一事,只怕在皇帝心中的情分已经彻底消磨殆尽。就连顾画生这个吕家妇,也借着回娘家的机会,特意见了顾香生两三回,为的就是看看对方担惊受怕的模样。可惜让她失望了。顾香生好端端的,别说没有半分憔悴,脸色比往昔甚至还红润了几分,可见日子过得很惬意。跟自己嫁入吕家之后,面对苛刻的婆婆和饶舌的小姑子,完全天差地别。&ldo;现在外面都在说思王,也说咱们顾家,都说四娘不知幸或不幸,才摊上这么一门亲事。&rdo;顾画生心有不甘,绘声绘色地在焦太夫人面前说起来。&ldo;那依你看,要如何是好?&rdo;焦太夫人的眼睛斜过来,&ldo;天家订下的亲事,还有我们反悔的余地?&rdo;顾画生蹙眉,好似真为顾香生,为顾家担心:&ldo;孙女也是顾家女,只担心顾家将来受四娘连累,听说顾家给四娘准备了不少嫁妆,若是太过招摇,日后难免会受人把柄……&rdo;焦太夫人哂笑:&ldo;十箱嫁妆和八箱嫁妆有何区别?就算咱们家只出一箱嫁妆,难道将来别人就会觉得四娘不是咱们家的女儿了?&rdo;她本以为二娘嫁过去之后会有所长进,现在看来还是寸步不前,早知道当初就该还让她在尼姑庵里青灯古佛。&ldo;二娘,你有如今的日子,已经是我网开一面的缘故,往后在吕家,你要想着如何侍奉公婆,与小姑相处,娘家的事情,就不必你多操心了。&rdo;焦太夫人淡淡道。顾画生还记得小时候,许氏刚生了顾香生,祖母将她与大姐姐喊过去,揽着她们,让她们不要害怕,以后就算有了妹妹,她们也还是顾家金贵的小娘子,是有祖母和爹娘疼爱的。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本来应该最不受宠的顾香生得了一桩好姻缘,她却嫁入该死的吕家。顾画生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头转过万般不甘,最终还是咬着牙乖顺答应。若说在吕家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从前冲动易怒的顾画生,如今也学会了一点忍耐,一点察言观色。人都是会成长的。顾香生不知道顾画生都嫁为人妇了,还不死心想在焦太夫人面前搬弄是非,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如今的顾画生已经是吕家妇,若是行差踏错,第一个要收拾她的就是吕家,吕夫人和吕家小娘子不是好相与的人物,跟顾画生作了婆媳和姑嫂,正应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今日日头正好,秋高气爽,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暖洋洋的,让人禁不住就想眯上眼。她正有些神智迷糊,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思王那边派了人过来,希望顾四娘子能过去见一见。自打槐花煎饼之后,魏临三不五时送些东西过来,已然成了惯例,这段时间忽然次数骤减,顾香生送了几回信都没见魏临那边有回音,便知道传言未必不可信,魏临在宫里的处境可能真的不太顺利。然而今日他却忽然遣人来拜见,而且希望顾香生亲自过去。这还是头一遭。顾香生闻言就是一愣:&ldo;对方要见我,可有说是何事?&rdo;负责传话的是个后院负责洒扫的小婢女,闻言便摇摇头:&ldo;他还戴了个笠帽,瞧不清长什么样。&rdo;这话听上去殊为可疑,诗情便道:&ldo;先让婢子过去瞧瞧。&rdo;顾香生想了想:&ldo;算了,我亲自过去一趟。左右是在顾家,不会有什么事的。&rdo;后门外头的确站着两个人,为首的身材颀长,虽然戴着斗笠,穿着粗布青衣,却没有半点仆役的味道。扮起仆人也不像仆人,顾香生又不是没见过魏临,怎么可能连眼前这人的身形也认不出来。饶是如此,她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之前还是流言蜚语的主角,怎么转眼就偷偷出了宫,还跑到这里来?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疑,那人抬起头,被压得极低的斗笠之下,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碧霄没有主人的那份镇定,差点惊呼出声,忙捂住嘴巴。&ldo;听说近郊开了早梅,你还没去看过罢?&rdo;面对怔愣的顾香生,难得促狭地,魏临朝她挤挤眼。顾香生深吸口气,忽然觉得这人哪里有旁人口中半点的温吞儒雅,行事分明胆大包天。他打扮成这样出宫,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卫,宫里想必是不知情的。&ldo;好。&rdo;人都出来了,难道她还能赶他回去不成?只能无奈地任他牵着鼻子走。侍卫能够只身跟着魏临出来,身手必然是极好的,不过顾香生还是多带了几个人。为了避人耳目,两人没骑马,而是乘马车,她与魏临一辆,下人们一辆,赶车的是魏临那个侍卫。顾香生有许多话要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等魏临先开口。却见魏临上了马车之后,笑容为之一敛,整个人都沉寂下来。&ldo;你前阵子,是不是在杜康酒肆与人辩论了?&rdo;顾香生点点头,想想他在宫中的处境,不由有些担心:&ldo;我给你添麻烦了?&rdo;魏临叹了口气。顾香生的心提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魏临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顾香生:&ldo;……&rdo;魏临:&ldo;逗你玩的。&rdo;顾香生一头黑线,往日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ldo;你根本就是看我紧张的样子很好玩罢?&rdo;被人戳穿心思,前太子殿下笑吟吟,毫无愧疚之意:&ldo;被你发现了啊。&rdo;顾香生抽了抽嘴角,别人知道思王背地里是这副模样吗?满朝文武知道吗?说他软弱的皇帝陛下知道吗?魏临捉弄够了,才翘着嘴角道:&ldo;你根本没给我添麻烦,父皇听说是杨贤等人先在背后非议你父亲之后,也说你有孝行,若无意外,明年春闱,杨贤是不用指望上榜了。&rdo;只要皇帝下了结论,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说顾香生当众与士人辩论不好。从前大家都道顾四娘子只识骑射,不同文墨,别说经史子集了,连诗赋都不会作。但现在,&ldo;不通文墨&rdo;的顾四娘子却能说得满堂士子哑口无言,虽然她的话不可能被皇帝采纳,但那番话也由此传了出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