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学堂里传来“啪”一声拍桌子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停云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正在讥讽拂阳的学子。众学子被他冷冽的目光冻得打了个颤,虽然明知对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还是被那强烈的冷意吓得不敢抬头。拂阳见停云动怒,连忙伸手拉停云坐下。
王夫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风停云,风拂阳,你们俩这是作甚么?”正要继续出言教训,墨言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恩师您看!”墨言伸手指着窗口的一只马蜂向王夫子道:“适才墨言看见那马蜂从拂阳身边飞走,拂阳想来是被那马蜂叮了一口才失声叫了出来。”
王夫子摇了摇头,缓和了一下面色才道:“下次小心。”
众学子本来都准备看场好戏,此时都觉无趣地“哦”了一声,只除了坐下来的停云朝墨言连翻了几个白眼。
王夫子走到前面向众人介绍道今后墨言会是他们的新夫子。学生们闻言立时喜出望外。虽然知道要换夫子,却没想到这次的夫子不再是酸腐老儒,而是个清俊的青年。看墨言很好说话的样子,应该不会逼迫他们写八股文了罢。
下学后墨言正要过来感谢昨日拂阳停云的引路,却见停云拉着拂阳急急走了。出门前拂阳回头看了看墨言,满面无可奈何的笑。
墨言想起停云有意无意的敌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静静站着,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萧瑟的暮色中。这时夕阳掩起最后一道余晖,一阵凄清肃杀之意传来,他只觉青衫单薄如纸,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二)
停云一脚揣开书院住处的房门,进去后径自倒在了床上。拂阳连忙跟进来,掩上门后走到床沿边,“停云,你是怎么了?”
停云一跃起身,攀住拂阳的胳膊拉他坐在床上,“拂阳,过几日大哥就要成亲,不如趁他新婚心情好求他让我们退了书院,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些讨厌的家伙。”
拂阳呆呆发了会儿愣,半晌后强笑道:“其实又何必?他们说得本也是实情,我的确是没有记性。”一丝不易觉察的惆怅滑落眼际,沉入深处,再深处。
见停云还是义愤填膺,拂阳忙握住他的手安抚着,“停云,其实有你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别人想说什么随他们罢,反正我过一会儿就忘记了。再说不是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象新来的夫子李……李……”拂阳缓缓皱起眉头,抬头望着屋顶努力回想着。
“李墨言!”停云忍不住提醒,“可是那个李墨言居然讽刺我是马蜂,太可恶了。要不是看他是为了替你解围,我非跟他没完。”说完站起身来来回回乱走了几步,最后停下朝拂阳道:“你到底同不同意?总之过几天我一定要和大哥说,以后我们再不要来书院了。”
拂阳见他脸气得发红,只得小心翼翼道:“我自然是支持你的,就怕大哥不同意。说不定……说不定他会又骂我们一通,然后把我们分开关在黑屋子里,到时你……”说到面色微微一变,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了窗外。
天已经擦黑,隐约可见槐树枝上栖息着一只乌鸦,这时它突然“呱呱”叫了两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停云面色一变,“该死的乌鸦!”他恨恨骂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白,突然伸手紧紧环住拂阳,又把面孔贴在拂阳的胸口。
拂阳见他神情惨淡,急忙问他怎么了。这时听见胸口处传来闷闷的声音,“拂阳,天又黑了。”
拂阳看看窗外天色,轻轻道:“才刚刚擦黑而已。”他松开搂着停云的手臂,起身走到桌边点亮了蜡烛。淡淡的烛光立即为房间镀上一层晕黄,四下影影绰绰的。
停云觉得头渐渐晕了,身体也飘了起来。他看见房间的角落里突然飞出无数模模糊糊的影子,拼命拉扯着他。
停云面露惊恐之色,竭力挣扎着,睁大眼睛望着正站在桌边捻着烛心的拂阳。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喊他过来帮自己,喉咙却被什么堵着,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终于被那些影子拉着飘出了窗外,看见先前那只乌鸦飞回了枝头,栖在那里直直地瞪着自己。停云的胸口被什么紧紧压住,连呼吸都成了困难。回头想向拂阳求救,却见屋子里拂阳正扶着一个人躺下,又细心的替那人盖上被子。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自己?
拂阳拂阳!心里绝望地大喊着,两串珠泪滑落眼角。看见拂阳俯下身在躺在床上的自己面上舔了舔,停云哭得更厉害了。身体很快飘到了半空,眼前黑黑的云朵飘过,再也看不清书院了。
任凭停云百般挣扎,那些影子却是死死拽着他,直到他发现自己落在一个池子边。低头一看,池水里倒映着一张面容。那是个苍白秀美的少年,年纪比自己略大几岁。
停云急忙回头,却不见任何人,再回过头来,满池的水突然变成了血红色,先前那张面容也隐去了。水里冒着气泡,鼻子边传来阵阵的血腥气。正要逃离,却见池子里突然深处无数只手来,有几只拉住自己的衣角,脚下一滑,身子往前一倾,便直直坠进血池里……
“啊……”停云凄声惨叫着,拼命的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拂阳救我……”
突然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停云,快醒醒停云。”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急促地呼唤着。
鼓足勇气睁开眼睛,眼前一张俊美的脸在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着,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担忧与关切。
“拂阳!”停云紧紧搂住面前那人,把汗湿的脸贴在对方的胸口,听着对方略有些急促的心跳,以及耳边传来的一声声抚慰,他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拂阳轻柔地替他擦去汗水泪水,“又做噩梦了?别怕,我会陪着你的。”见了他眸中残余的惊恐,拂阳心里一阵怜惜,便低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亲,“睡吧!今天晚上不会有事了。”
从八岁那年起,天黑后停云便会常常无缘无故地睡着,不分场合地点。睡着后总会梦见自己被无数影子拖去一个血池,然后池子里有无数只手来拉他下水。每次梦到这里时停云便会突然惊醒,再之后一夜便能睡得安宁。风府请来无数名医,都道是离魂症,无治。好在患者性命无虞,只是精神上负担会重些。
停云轻轻点头,“你千万不要离开。”
拂阳笑了起来,“我本来就和你住在一间屋子里,又能去哪里?”
停云面色这才渐渐红润,倚在拂阳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太守府张灯结彩,阵阵喜乐伴随着鼎沸的人声忽远忽近。不远处莲花池畔灯笼高挂,幽幽的红光洒落在盛开的莲花上,深深浅浅,明明灭灭。
池畔石桌边围坐着几人,边观赏清莲边闲聊着。一人摸着长须感叹着,“居然满池都花开并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今夜适逢太守大人新婚之喜,这样的奇景真是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