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半天没有热水,不会是瓦斯用完了吧……懒得再从浴缸爬出来去叫打电话瓦斯,就这样坐在那任凭莲蓬头冲出的冷水打在身上,衣服上和身上沾染那些不属于他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淡去,随着水流入了浴缸排水孔中。
痛死了……真的是太大意了。
自负又自信到几乎是自大的夏雨农确实有他自大的本钱和本领,吸血鬼族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再加上一两个长老和一堆杂碎萝卜,他也没有放在眼里。
杀戮进行得如他估计中的一样顺利,他是夏雨农,杀吸血鬼是他的专长,不过接子弹可不是他的专长了……那么漫天盖地的枪击,就算他再怎么灵敏矫健,毕竞他是人类不是吸血鬼,脆弱的血肉之躯只消吃上一颗小小子弹就够他受的了。
夏雨农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腹部不停涌出来的血,不管水怎么冲,那鲜红好像越来越浓怎么也淡不去,叹了口气,有点自嘲地笑了。
他堂堂一个杰出的道长,人类的骄傲,结果没败在吸血鬼手上,而却是败在人类自己发明的武器上。
「……」
千里迢迢回到住家楼下,还没上楼就闻到夏雨农那香香浓浓的血味弥漫在整条巷子里,踏进公寓,便见几个吸血鬼倒在地上扯着喉咙抽搐着,有几只比较肉脚的甚至已经肚破肠流直挺挺地躺在那动也不动。这些家伙肯定是被楼梯问那一滩一滩血的香味所诱来的,贪吃没好下场,夏雨农的血哪是这些低等吸血鬼能够承受得了的?
萧雪森没心思去理会那些用求救眼神望着他还在垂死边缘挣扎的吸血鬼,光是看到楼梯上那此面,他脑袋慌乱得几乎快不能思考了。
那么多的血,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
心里想着要飞快上楼去,可是脚步却是不听使唤地沉重,一步一步跟着那血掌印血鞋印,六楼彷佛永远都走不到的遥远。
如果上楼去见不到夏雨农的人,却见到夏雨农的尸体该怎么办……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碎感充斥在胸口,痛到萧雪森停下脚步来握着楼梯扶手蹲下身子,抓着胸口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那样的疼痛太热悉,仿佛他已经经历过了那样,可如果真的经历过了,那样的痛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我会好好守着自己的命,陪你久一点。」
这是夏两农说过的话吗,或者是他遗忘掉的过去中,有谁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夏雨农的声音,是夏雨农说过的话。萧雪森松开紧紧握住的指尖站直了身子,继续往六楼走上去。
从小到大,夏雨农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情,很少会食言。所以萧雪森相信,他没有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客厅门被破坏,上面贴着没缴房租之类的字条,萧雪森用膝盖也猜得出来是什么情形。
之前就交代他记得月底要去缴房租他也答应了,结果食言。
电热水器传来瓦斯点不着的答答声,想必是瓦斯用光了。
之前就交代他瓦斯快用完要打电话叫人送他也答应了,结果食言。
推开水声不断的浴室门,当他看见缩着倒卧在浴缸里湿淋淋却动也不动的夏雨农时,萧雪森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夏雨农又食言了。走到浴缸旁关上水龙头,萧雪森看着脸色苍白眼睛闭得紧紧的夏雨农,就算已经闻到那属于活人的新鲜血味还是忍不住皱眉头,也不管夏雨农腹部汩汩流出的血液沾在自己身上那腐蚀肌肉般的剧痛,萧雪森将夏雨农从浴缸里抱出来,朝着卧室走去。
夏雨农一双清澈的眸子,总是闪着天真无邪的晶彩,清秀的睑上有事没事就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于是一直以来,萧雪森合理的认为,夏雨农是个单纯善良没心机的乖小孩。
后来仔细回想过去发生的许多事情,萧雪森承认定他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
记得夏雨农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吗?那绦又烂又小的香蕉。因为穷,小时后的夏雨农总是爱到附近菜市场的水果摊,通常水果摊老板会把成色不好或快坏掉卖相不佳的水果拣成一袋等收馊水的人来取,而小夏雨农会先一步把还能吃的水果抢回来去填肚子。
认识萧雪森之后,夏雨农常常会带着他捡来的「战利品」来拜访他,除了烂香蕉之外,有时候是烂苹果,烂番石榴,烂橘子……然后瘦瘦的小手宝贝地捧着那些烂水果,表情是九分的诚意加一分的依依不舍,无辜可怜又可爱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然后腼腆地对他说:
「大哥哥,这看起来好好吃呢,你要不要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哪个人会好意思跟个营养不良的小鬼分东西吃啊?况且萧雪森从来就不觉得那此一烂水果看起来「好好吃」。
「不用,你自己吃就可以了。」他总是这样回答。
「真的不要吗?」小鬼总是一问再问。
然后隔天,萧雪森会抽空到菜市场,买份新鲜完好的水果带回家。
「这苹果真的是要给我的?真的吗?」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真的。」
「可是,可是我昨天才吃了一颗……」
「以后少吃那种烂掉的水果。」
「大哥哥,你对我真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眼中泛泪光。
没隔几天,同样的戏码又上演。
当时,萧雪森还不知道夏雨农有演戏癖。
除了烂水果的戏码之外,常常上演的还有跌倒的戏码。小时候的夏雨农常常跌倒,不管是下楼梯,走平路,跑步,玩耍,逃命……或滚或翻或跌,小小身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模样,小小脸蛋上沾满泥砂灰尘又疼又委屈的表情,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会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
不善于讲安慰话的萧雪森,总是默默地把小鬼扶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揉揉跌痛的地方,摸摸他的头安抚他受惊吓的心情,抚抚他的脸把挂在脸上的眼泪抹掉。有时候看他摔得厉害了,索性就把他背在背上送他回家。
现在仔细回想,为何那小子不管跌得多严重,全身像泥人那样甚至膝盖手肘的衣物都跌破了,但怎么好像从来没看到他把自己跌出一丁点的破皮还是伤口?如果是运气好,那也好过头了吧?
当时,萧雪森也还不知道夏雨农有演戏癖。
萧雪森用力叉起一块削好的苹果,瞪着和他面对面坐在病床上的夏雨农。
因为失血过多所以那张脸几乎比萧雪森还苍白,口中刚塞入的一大块苹果把右边脸颊撑得鼓鼓的,两丸深黑色的晶莹眼珠子一贯无辜地凝视着他。
看起来就像真的很无辜那样。
医生说:「子弹从那样的角度穿透身体却完全没有伤到内脏只有大量失血,除了奇迹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到底在想什么?」萧雪森的蓝眼珠子在不悦的时候,那眼神就像冰刀子一样戳死人。
「什么?」口气有点畏缩,眼神却是迷惘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