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警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莫里斯·诺曼又笑了,他的大手放在阿莱克斯的肩上,带着沉稳的力道。“没关系,警官。”绿眼睛的男人温柔地在他耳边说道,“听我说,其实诚实地面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可怕。”
阿莱克斯偏过头望着他,牵起了嘴角:“你要告诉我你很勇敢?”
“不,”莫里斯·诺曼摇摇头,“我只是知道该怎么摆脱那种负罪感。”
外面的雨开始下大了,雨线变成了雨点,一颗颗地砸在车窗玻璃上,霓虹灯开始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在寒冷的傍晚显得尤其温暖。
“好吧,你赢了。”阿莱克斯喝了一口红茶,把易拉罐放在驾驶台上,发动了汽车,“莫里斯,我们不能在这里吃东西,换个地方吧。”
绿眼睛的男人坐正了身子,笑道:“好啊,到哪儿都行,随你的便,警官。”
(五)
“看,这是沙茶牛肉,味道不错吧?里面有沙茶酱、甘笋片、姜、蒜和芥兰,据说得用油炒得很香。中国菜里有不少都很讲究调料,所以做起来特别费工夫。你觉得怎么样,博士?”
“非常美味。”浅棕色头发的男人摇了摇手中的叉子,“可惜我不会用筷子,这让吃中餐的乐趣打折了。”
阿莱克斯为他夹了一块牛肉:“双手的灵巧程度很重要,这得经过练习才行。我想您大概很少来这里吃晚饭吧?”
莫里斯·诺曼摇了摇头:“是的。我大多数时间是在快餐店里填饱自己的胃”
虽然从没有带朋友来“福寿楼”,但是阿莱克斯今天却向这个绿眼睛的男人介绍了自己喜欢的粤菜。在明亮而嘈杂的中餐馆,他们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享受精致的菜肴,耳边不断传来夹着广东话的交谈声,还有一些英语,这两个男人就像最普通的食客一样不会被人注意。
“原来你有一半的中国血统。”莫里斯·诺曼很高兴阿莱克斯愿意跟他聊起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觉得东方人的外表有着难以描述的魅力,现在看来这个优点在你身上体现得更加充分了。”
“谢谢你这么说,博士。”黑发的警官笑了笑,放下筷子,掏出香烟,“可以吗?”
莫里斯·诺曼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阿莱克斯抽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吐出淡淡的烟雾:“其实不光是外表吧,我的生活习惯跟父亲很像,他按中国传统式的家教要求我从小中规中矩。我甚至在上大学以后都保持着每天晚上11点钟睡觉、早上6点钟起床的作息时间,至于去就舞厅和酒吧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直到工作后才过上‘成人’的生活……”阿莱克斯笑着转向对面的男人,“你呢,莫里斯?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
“不,当然不会。”浅棕色头发的男人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着阿莱克斯说道,“我在27岁之后才杜绝了不健康的习惯,如果我可以早点跟你一样或许能尽快成为教授。”
“听起来你的过去很荒唐。”
“年轻的时候总会觉得生理欲望是最要紧的,荷尔蒙的力量太强大了。”莫里斯·诺曼开玩笑似的摊开双手,“不过现在我只是喜欢偶尔去格林威治村附近酒吧消遣一下。”
“哦?”黑发的警探微笑着问道,“是第六大道以东还是以西?”(注1)
“都有。我想我走进任何片区都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你真是个坦白的人。”阿莱克斯自嘲似的撑住额头,“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女人不感兴趣呢?”
莫里斯·诺曼想了想:“13岁吧。”
“难道你那个时候就可以确定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同性恋?”阿莱克斯有些尖刻地问道,“就像你说的‘诚实’地面对自己?”
“是的,我确实没有别的选择。”这个男人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到,他绿眼睛里的东西坚硬得像钻石。
这干脆的态度使黑发警探的心底里涌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挫败感,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婚后不久接到的那个电话,电话中苍老的男声第一次带着哽咽,但是却像刀一样果决地、硬生生地切断了二十七年来的一切联系。同样,即使母亲倾注了所有的泪水来劝说他,但也还是没放下手中的十字架——知道他天生的性向无法改变时,她说就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尼古丁的气味熏得阿莱克斯的胸口发痛,他想咳嗽,却又忍住了。莫里斯·诺曼安静地注视着他,对他突然的沉默好象一点儿也不介意。阿莱克斯勉强笑了笑:“看起来你的家人很开通,博士,这真让我羡慕。知道吗,我已经两年没见到过父母了,他们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浅棕色头发的男人侧着头,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说道:“其实你用不着羡慕我,阿莱克斯,因为我的父母很早就已经去世了。”
尴尬的表情顿时在混血警探的脸上显露出来,他立刻有些慌乱,很快便摁熄了烟头,补救道:“很抱歉,莫里斯,我不知道会这样……”
“不,不,别介意。”诺曼博士突然按住了阿莱克斯的手,“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一种久违的肌肤的温度让黑发的男人有些瑟缩,他本来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坚定而温柔地加大力气,制止了他的动作。莫里斯·诺曼如同祖母绿宝石一般的眼睛让阿莱克斯觉得太过于耀眼了,这会让他动摇……该死,或许他已经动摇了。
黑发的男人还是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莫里斯·诺曼英俊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对不起,阿莱克斯。”他轻轻地说,“我想我有些失控……我喜欢你,你知道,我只是想得到一个机会。”
“很抱歉,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博士!”阿莱克斯飞快地别过头,就在莫里斯·诺曼皱眉时,又补充道,“至少……至少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前没有机会。”
浅棕色头发的男人少见地发了一下呆,随即恍然大悟似的舒展眉头,又忍不住笑起来,这让阿莱克斯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微微发烫。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回到你的工作上来吧。”莫里斯·诺曼笑嘻嘻地说,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一本书递到黑发警官面前。
“这是什么?”阿莱克斯诧异地拿起来。
“居斯塔夫·莫罗的作品集。”莫里斯·诺曼为他翻到其中一页,“喏,我想你现在需要的正是这个。”
是的,正是这一幅叫做《出现》的水彩画,画面上的一幕几乎就是凶案现场:身披华丽服饰的少女半裸着丰腴诱人的身体,伸手指向施洗者约翰的头颅;那个男人的头颅带着淋漓的鲜血悬在一人高的半空中,却发出一轮圣洁的光彩;头颅下方的地面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痕迹……
除了没有莎乐美本人,克里斯·里切路卡雷的死亡现场和画面非常相象。
阿莱克斯看了看这本画册,里面还夹着几张书签。他随手翻开其中的一些,原来全部是这位法国画家以莎乐美为题材的作品,《莎乐美与希律王》、《莎乐美走向地牢》、《有纹身的莎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