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边上也被烟雨楼包下,用绳圈起场地,绳内安放了许多摆着食物美酒的桌椅条凳。但凡是客人,交上几十文钱就能入场。楚辞是楚家家主,再加上这些个武林世家的少爷们,身份自然尊贵无比,刚刚露了个面,就被笑吟吟的老鸨接到水中高台后那艘招待贵客的最大游舫上,再叫了几个干净伶俐的丫头在旁服侍,不敢稍有怠慢。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楚辞林沐晴几个与熟识的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就到靠着水边、视野最宽阔的地方坐下,丫头们眼乖手巧,立即把招牌的好菜快快送上,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楚辞冲花蚕花戮&ldo;请&rdo;了一下,又客套几句才入了座。刚坐好,就听到一声锣响‐‐吉时到,赏灯大会正式开演。竞标&ldo;咚咚咚咚咚咚咚‐‐&rdo;激昂的鼓点急促地响起,仿佛要将人心都震得跳出胸腔来!笼在水中船上的轻纱倏然飘起,一刹那便露出了那台上两排的粗木大鼓,红漆白面,绷得紧紧。只见一彩衣女子身若轻蝶,在鼓丛中不断穿梭,时而高扬鼓槌奋力敲击,鼓声暴烈奔放,如万马奔腾,时而素手低回,把那鼓打得恰似流水过涧,细致缠绵。她一边击鼓一边舞,足尖旋转,转眸而笑时,雪白的鹅蛋脸上映出两个小小梨涡,醉人的甜美。&ldo;啊!是鼓儿姑娘!&rdo;&ldo;鼓儿姑娘看这边!&rdo;&ldo;鼓儿姑娘真是太漂亮啦!&rdo;这女子刚现出面容,岸边就传来看客们情不自禁的喧哗声,似乎要将河面掀起波浪般,一阵高过一阵。被称为&ldo;鼓儿&rdo;的姑娘像是受到了鼓励,舞得更急,又是一连串细密的鼓点之后,方才一个翻身,俏生生落在台子中央,两个鼓槌交叉搁在肩上,款款行了个礼:&ldo;今夜灯好月好,客人们也要喝好玩好,鼓儿这厢有礼,祝愿各位都寻到可心的姑娘,过个快活的洞房良宵!&rdo;她声如黄莺,脆生生领了个好开场。人群里顿时掌声如雷,与此同时,上书&ldo;红鼓&rdo;二字的花灯也徐徐升高了几尺,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花蚕画舫里,半靠在花戮身上看得十分欢喜,到后来兴味处,竟是不顾体弱、自己直起身子朝外瞧过去,几乎连头都探出船外去了。&ldo;这位鼓儿姑娘真是太厉害了!&rdo;楚澜巴掌拍得&ldo;啪啪&rdo;作响,满脸的兴奋,他更离谱地半个人都伸出窗外,然后就着这种颤颤巍巍的危险姿势回头冲花蚕灿烂地笑,&ldo;小蚕,我说得没错吧?真的很精彩!&rdo;&ldo;嗯!&rdo;花蚕听到了,看着他重重点头,平日里略微偏白的脸颊也因着激动的情绪而有了些血色,衬着他秀丽的眉眼,显得尤为动人。这时竹玉在旁解释道:&ldo;此女名为&lso;红鼓&rso;,是烟雨楼最顶级的姑娘‐‐十二乐姬之一,一手鼓技无人能出其右,没想到这回是让她出来开场,看来,今儿个晚上要有贵客登门。&rdo;花蚕闻言,朝另一边与林沐晴对坐而饮的楚辞看过去,竹玉自然也瞧见他视线所及,于是笑道:&ldo;我们楚家主立身持正,素来洁身自好,烟雨楼的妈妈也是知道的,因而&lso;楚辞虽贵,然一毛不拔也&rso;。&rdo;说着扇柄打在掌上,&ldo;不说他了,此时又出来一位乐姬,喏,是瑶琴姑娘。&rdo;花蚕抬头一看,果然又有个蒙着白纱的女子自竹筏上袅袅娜娜地行来,她怀里抱着一张古琴,在台中席地而坐,后将古琴搁在膝上,一抬手&ldo;铮铮&rdo;几声,竟不是柔婉的曲调,而隐有金戈杀伐之意。闭目听了一会,花蚕抿唇笑了笑,转身扯了扯花戮的袖子,悄声道:&ldo;哥哥,我们去外面看罢?&rdo;&ldo;外面喧杂得很,小公子仍是要出去么?&rdo;那边楚辞留意到花蚕的举动,朝这边看过来,&ldo;待会场面更热闹起来,怕是会有些不妥之事,污了小公子的眼。&rdo;&ldo;不碍事,有哥哥陪着的。&rdo;花蚕攒住花戮袖子的手更紧了些,点一点头,略带腼腆地浅笑,&ldo;在下不懂武功,看不见太远,出去了便能瞧得更清楚些。&rdo;这游舫足有三层之高,这一年一度的赏灯大会,但凡楚辞过来了,总是占着第一层舱内靠窗的大位,烟雨阁里的老鸨是知道的,之前才见着影子,就径直将他们引到这里。此处临水而视野广阔,只是离高台远了些,以习武之人的眼力,自然是毫无妨碍,可若是没有习过武的……&ldo;是楚某疏忽了。&rdo;楚辞一听,忙站起来,就要与他一同出去,另几人也站起身,像是也要陪客的模样。花蚕见了连忙摆手:&ldo;楚家主,诸位侠士不必客气,有哥哥一人陪着便可,今晚该尽兴游玩才是,几位就不必为在下费心了。&rdo;&ldo;大哥,我也要出去!&rdo;这时楚澜不知怎地听到了,急忙把身子从窗外缩回来,大声嚷道。楚辞皱一下眉,却并未阻止:&ldo;你去罢,代我好生招待客人。&rdo;&ldo;知道啦!&rdo;楚澜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ldo;小蚕,我们出去吧!&rdo;花蚕也回了个温和的笑容:&ldo;好,我们同去。&rdo;及至走到舱外,那弹琴的姑娘已然将琴音拔得极高,音色像是登上了某个说不出的极限,细若游丝却清晰无比,让人随着那音屏住了呼吸,脑中那根弦也跟着绷紧,每一瞬都好像要断了它似的。下一刻,有洞箫声突兀而起,黄衫的女子自半空徐徐而落,悄然立在白纱女子身后,一坐一立,一抚琴一吹箫,两人衣袂飘飞,恍若神仙中人。箫声饱满浑厚,与琴音相和,一个高亢尖细,一个低柔婉转,渐渐又将音合在一起,变得如同潮涌浪打,层层叠叠连绵不断。花蚕扶着花戮的手臂,迎风立在船头之上,楚澜在他身畔跳来跳去,抓耳挠腮的,恨不能也去那姑娘们献艺的台子上去才好。&ldo;瑶琴姑娘果然色艺双绝,楚少爷想必很喜欢她罢。&rdo;花蚕看清了楚澜视线落在何人身上,不由笑着打趣。&ldo;不是说了么,小蚕叫我名字便好。&rdo;楚澜直觉地说反驳花蚕称呼,跟着才回应道,&ldo;琴儿姑娘不仅琴艺无人可比,品性也是相当高洁的,听说她面纱下的容貌也……&rdo;美如天仙。他刚要这样说,却生生地将话吞进了肚里。许是之前在舱里热了,少年早解下皮裘,只着了一件翠色长衫,与那白皙的肌肤相映,更显其眉目清润、气质卓然。船头风大,吹散了他原本束在脑后的墨色长发,也卷起了束在腰间的宽阔锦带,袍袖飞舞间,现出他尚未长成的纤细身形,他唇边含笑,就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楚澜想说&ldo;小蚕你真好看&rdo;,可转眼又见着挡在花蚕身侧、冷气袭人的花戮,就硬是把夸赞咽了下去,改成:&ldo;小蚕,你头发散开了。&rdo;话一出口,几乎要咬了自己的舌头。花蚕也注意到,便将胳膊绕到身后,一缕一缕慢慢地往回收。他两条手臂细长而白,才一举起袖子就滑了下来,暴露在大风中瑟瑟地发抖,努力捋了好几次,也没能把头发收拢,黑袍的青年似乎看不过了,就伸出手,两下把长发捏拢。楚澜看着这幕,不自觉地说了句:&ldo;花大哥对小蚕真好。&rdo;&ldo;哥哥待我,从小便是极好的。&rdo;花蚕也笑了,自旁边跟来的顾澄晚手里拿过一条发带,又极自然地递到花戮手中,&ldo;哥哥帮我扎起来罢。&rdo;花戮接过,几下利落地为花蚕挽起头发,手法居然十分娴熟,又楚澜看直了眼。花蚕见他呆愣样子,笑了一笑,手指朝前处指了指:&ldo;楚少爷……楚澜,你看,又一位姑娘出来了。&rdo;楚澜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就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果然之前的琴、箫两位姑娘已经下了场,如今踏着竹筏快步掠来的,是高举重木琵琶的红衣女子,她云鬓高耸,乌发中缀了根红艳艳的火凤凰,整个人都如同一团烈火般,只一瞬便扑到了台上。琵琶声有如狂风骤雨,刹那间汹涌而来,琵琶姑娘且弹且舞,长腿弯折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弧度,纤腰若柳,与琵琶音匹配起来,就像是巨浪之上的一叶扁舟,随暴风雨扶摇而上、又悚然而落。水上的红绳上,早有&ldo;红鼓&rdo;、&ldo;瑶琴&rdo;、&ldo;绿萧&rdo;三盏花灯高高悬起,里面的烛火亮了不止一倍两倍,待琵琶声没,另一盏花灯倏然升起,与另三盏并排而挂,在群灯之中大放光芒。琵琶女退去,岸边观看的人群发出更高的欢呼声,却在见到下一个人走上高台的时候霎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这是个极有风姿的女子,眼若秋水,眉含远山,相貌自然是美的。然而她引人的却并非这些,而是那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洁净的浑然天成的气韵。哪怕她身处这烟花脂粉之地,亦不能将她污染半分。她很静,且让人一见了她,也不自觉地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