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散衙,宋临一边往朱佑杭府上走一边嘟囔:“他家对面卖的的梨脆甜质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等到了门口,宋临完全无视对面整条街的官员府邸,对着门房行礼,“听说梁磊梁公子前些天一直暂居府上,在下特来拜访,万望通报?”
门房莫名其妙,磕完头毕恭毕敬站起来,连连揖让,“宋老爷请进,折煞小人。”
宋临心说:你那来那么多废话!
门房见宋临阴沉着脸,偷偷擦了把冷汗,“宋老爷,您请进,我们公子爷……”
宋临立刻竖直耳朵,却听门房接着说:“……吩咐过不得怠慢过往客人。”
宋临像吞了鸡蛋似的,差点气绝身亡,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扯着嘴角讽刺:“你们公子爷想得真是周到!”扭头出去,门房大惊,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路呼喊:“宋老爷……宋老爷……”
宋临充耳不闻,拐进胡同,绕了一圈,靠在墙上举头望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临脚一跺心一横,毅然决然带着一脸悲壮的表情折回去,直截了当地对门房说:“下官特来拜访尚书大人。”
门房正巴不得,急忙找小轿扶宋临上去,“虽然公子爷不在家,不过……”
此言刚出,宋临一巴掌抽在大腿上,大骂自己:“宋临,你就是傻小子愣头青!”掀帘子狂奔而去。
回到家,太阳高挂西空,热力四射光芒万丈,我们的宋大人倒头就睡,没一会儿,着了。
此后几天,宋临进了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摸摸上后院窥察,每每失望,宋大人嘴上冷笑连连,眉头却越皱越紧。随后装得若无其事揪住江秋一个劲地询问如何鉴别古董,江秋乐得玩忽职守肆意卖弄。
跟熬油似的憋了好几天,宋大人放假了。
天上飘着小雨,宋大人啃着包子逛了两条街,打从刑部门口过了三四个来回,依旧戒备森严密不透风,长枪短刀全副武装。
第二十回路过时,大胡子军官悄声对周围的士卒下命令:“此人形迹可疑,恐心怀不轨,他再来,众等蜂拥而上,务必一举擒获。”士卒齐声领命。
宋大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螳螂要捕的那只蝉,包子吃完了,宋大人对着湿透的裤脚唉声叹气,嘟嘟囔囔反复念叨:“不干不脆,苦了自己。”
一甩手直奔刑部大门。
士兵们集体惊愕,拿眼神互相询问:这年头还有胆敢直闯刑部的缺心眼儿?
隔着十七八丈远,一群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如潮水般横冲而来,宋临吓得一声惨叫:“老天爷啊~~”抱头鼠窜。
可怜啊,文弱书生跑得过那帮豺狼?宋临脚下一绊,直挺挺向前栽倒,也不知哪个黑心烂肺的,不但不救反而使劲踹了一脚,厉声惨叫划破雨幕,惹来万千看客驻足围观。
宋大人还想有个好?四肢大张的青蛙眼瞅着就要趴倒在地任人践踏了。
在此紧要关头,哎?老天爷开眼,居然还有个把心怀怜悯的,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揪住宋临的衣领,硬生生扯住。倒是用不着混在烂泥里滚成泥狗子了,但是,宋临这份罪受的——衣服勒得脖子差点断掉,宋大人呛得脸通红,抱着喉咙想咳咳不出来。
正弯腰耸肩痛苦难当之时,瞥见一人手持长绳作势要捆,宋大人慌忙大喊:“小的……户……部主事,特来拜见……尚书大人!”
军官冷笑:“狡辩!小小主事何来资格面见尚书……”
没等他说完,旁边一个小喽喽猛然一惊,不动声色靠过去,贴着耳朵说:“大人,此人来头可能不小,前次跟朱大人同乘一轿。”
军官连皱纹都没动一下,接着说:“不过,面见左侍郎大人嘛……还是有资格的。”
宋临鼻子差点被气歪,心说:你明明知道我嘴里的“尚书大人”和你嘴里的“左侍郎大人”是同一个人!刚站起来,那大喘气的军官又半死不活地说:“你们户部休息,我们刑部嘛……”领着英明神武的一众喽喽往回走,“……也休息。”
宋大人一口气呛进肺管里,捏着拳头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进了衙门才收回眼神,扒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面无表情地回家,换了身衣服,气势汹汹地出门。
端午节的怨气、几天来的闷气加上刚才受的冤枉气一股脑儿全算到朱佑杭的头上去了。宋大人一路骂骂咧咧:“你这头猪!你这头猪!……”
进了大门禀明来意,门房立刻乱开了,瞬时兵分两路,报信的撒脚如飞,迎接的尽心尽意。
山羊胡中年人哆哆嗦嗦点头哈腰地把宋大人引进“古董屋”。
屋中龙涎萦绕,阶前凤尾森森,细雨斜织涟漪圈圈。
朱佑杭濒窗肃立,蘸饱浓墨,落笔勾描。宋临这么个大活人,如同一缕青烟,飘进来,消散在袅袅薄雾中,不见踪迹难辨形骸,简而言之——完全视而不见!
宋临也跟睁眼瞎似的从朱佑杭身边踱过去,凝目细品唐朝团花莲口耸肩瓶,眼角余光扫了扫朱佑杭——正在涮笔。宋临走了两步,拖了把椅子,刚坐下,突然像被扎了似的跳起来,轻手轻脚挪回原地,缓缓摩挲椅背,嘟囔:“楠木广作家具,把我拧干了都赔不起。”又瞟了瞟朱佑杭——正在落款盖章。
百无聊赖,对着“独钓寒江雪”的帐幔干瞪眼。
帘外疏雨滴落唰唰作响,屋内静谧无声呼吸轻柔,不知过了多久,宋临故意绕了一圈,脚步之沉重前所未有。
朱佑杭捧起宣纸,打开房门走上回廊,宋临急忙顿足,“喂!”
朱佑杭笑了。
“刑部的土匪飞扬跋扈……”
“公子此来只为兴师问罪?”朱佑杭举目欣赏绵绵雨丝澄澈阴郁的苍穹,“公子又擅闯刑部了?为什么?”朱佑杭往门框上一靠,微微一笑,“……试图劫狱?”
我劫你的大头鬼!宋临“砰”一屁股坐在那“楠木广作家具”上,刚想开口,朱佑杭却笑着说:“按大明律,擅闯刑部者以叛国论。公子如若一再视王法如儿戏……”踱回桌边,放下宣纸,“……刑部大牢空得很,我可以额外徇私给你开间‘天字’房。”
宋临惊愕之极,张着嘴瞪着眼,糊里糊涂光知道唠叨:“我……我……”
朱佑杭捧起他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欣喜又心疼,轻轻揉了揉他的太阳穴,压着后脑勺紧紧抱在胸前,“博誉,我没受伤……”
宋临一把推开,“你没受伤干吗不早……呃……”突然想起他端午节当晚就说了。
“你担心了?”朱佑杭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来找过我……”
“谁会找你?”宋临瞅空意欲向外冲。
朱佑杭拦腰抱住,摁在椅子上,接着原话往下说:“……过门不入,定然是门房招待不周,你说我该不该把他们打一顿然后撵出去?”
宋临吓了一跳,“你这叫不问青红皂白凭空猜测,冤狱错案……”断然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