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彦看着他,突然觉得何钊可笑。
他们文人总是喜欢守这些没道理的规矩,要夜夜苦读才能爬到高处去。
可是,若是爬不上去呢?
哪怕只是一名之差,迎娶公主的也不会是他。
又或者,如果柳国出了什么差池,公主要肩负和亲或拉拢世家的责任时,也轮不到何钊来迎娶她。
如果他死了呢?他就死在这里,死在书院之中,死在没有官也没有功名的身份之下……
方彦猛地回神。他刚才不自觉地把手握得很紧,放松下来连骨节都在疼痛。
方彦并不知道陈嘉沐在信里写了什么。
他只是恨,盲目的恨。
他从未回避过自己的本性,他是阴沟里断了根的老鼠,早就习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观察这些“贵人”了。
他嫉妒,也艳羡,他也想站在公主身边,大大方方地叫她的小字。
但他只能是个太监。
一个太监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主子的衣食住行,给主子传话而已。
躲着宫外侍卫的巡查,从宫墙边一个侧门鬼鬼祟祟地回宫时,方彦突然意识到,他自己也挺可笑的。
这世上能在公主周围如鱼得水的人,只有那些有权有地位的人。
不会是何钊,更不可能是他自己。
方彦回宫的第一时间便是洗澡。
宫人没有坐浴之处,只有一个澡房。宫里的太监都在那里洗,每个人都是神色匆匆,一秒也不愿多待的模样。
方彦也是。
他不喜欢在人前露出自己残缺的身体,即使那里的所有人都与他有相同的缺陷。脱了衣服才是真正的少了一层人皮,要变成鬼变成怪物。变成不男不女的耻辱。
陈嘉沐经常叫他的名字,明晃晃的,很多时候能让他忘记自己还是个太监。但疼痛的地方是烂掉的疮,不会因为自家主子的态度就长回来。
半冷的水汽中,是一张张涂了粉的,惨白麻木的脸。
像一群恶鬼。
方彦知道,他也是这些恶鬼中的一员。
陈嘉沐已经习惯了在书中的生活。长久的无聊之后,她觉公主这个身份确实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不必为生计愁。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宫中一直没掀起什么风浪,与那日见皇后时的剑拔弩张不同,皇帝的后宫也安分得很。
只有个小才人难产死了,下第一场雪时,大人和小孩的尸体一起被埋到后妃的墓地中去。
初雪之后,天地白茫茫一片。
方彦不经常在宫内伺候了,他是这宫殿里唯一的“男人”,是要在殿外帮忙扫雪的。
寒梅和初雪轮流帮他,剩下的一个在殿内照顾陈嘉沐。
陈嘉沐从来没有问起那封信的回信,那日方彦回宫之后,与陈嘉沐说起何钊的誓言,陈嘉沐没什么反应,一张小脸冷冷的也看不出喜怒。
她反倒是让方彦不必再去打听何钊的消息了。
入冬后,她的身体似乎也突然差起来,隔三差五地要请太医上门,面色苍白,病恹恹的。
她像是真的做成了个闲散的公主,每日只是在宫里打打牌,学学写字,再绣点东西。
草药味已经掩盖了宫内的熏香气味。每次方彦给她送东西,都要被扑面而来的苦味熏得皱眉。
“有这么苦吗?”陈嘉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