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一進門,感受到的是與門外不同的陰冷。
江振壓低眉頭警惕地看著齊悅走進門,頭隨著齊悅走向沙發而轉動。
張翠蘭用僅剩微弱視線的眼球吃力地盯著齊悅,搭在輪椅扶手上的瘦骨嶙峋的手青筋凸起,鼻孔翕動,像是呼吸不暢似的,喉嚨里發出嗡嗡的聲響。
他們的目光令齊悅感受到的是羞愧和後悔,而令齊悅真正恐懼的是身後顧朗的睥睨。
顧朗是他在這裡個封閉空間唯一的救命稻草,可齊悅知道顧朗是不會幫自己的。
齊悅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把剛剛拾起來的錢放在了茶几上。
「張阿姨,這些錢,您拿去買藥,如果需要住院,也可以給我打電話,我隨時都有時間的。」
齊悅說完,客廳一片寂靜,齊悅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指,垂著頭看地板。
一雙開了線,鑽出白色棉絮的灰色拖鞋出現在他視線範圍里,與之不匹配的是裁剪合身的西裝褲。
齊悅抬頭,對上顧朗不太友善的表情,狠狠心別過了頭,繼續對張阿姨說:「最近一直陰天,您的腿會不會不舒服?這種病不能拖延,還是要去看醫生的,止疼藥治標不治本。」
房間再次陷入死寂,齊悅像全身被繃緊了保鮮膜,窒息感不斷襲來。
廚房裡的熱水壺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鍋里煮著什麼也在咕嘟咕嘟響,齊悅下意識站起身向廚房走去,卻有人比他先行一步。
齊悅望著顧朗邊大步走進廚房邊挽起襯衫衣袖,他嫻熟地關閉老式煤氣灶,又用濕毛巾拎著熱水壺灌水,緊接著他抬臂取出壁櫥里的碗筷,為布置晚餐做準備。
整個動作不帶絲毫思索和停滯,熟悉的像在自己家。
齊悅的目光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只好看著顧朗腳下的拖鞋。
齊悅不禁思索顧朗到底來過這裡多少次,是不是自己被趕走的狼狽模樣,他都見過,是不是他從來都不屑出面阻攔。
他到底多喜歡江夏?
齊悅不敢再往下細想,不只是房間裡水汽過多,還是什麼原因,他的眼角濕漉漉的,有點疼。
見顧朗收拾好了餐桌,張翠蘭才出聲:「你沒吃飯吧。」
齊悅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在和自己說話,趕緊點了點頭。
「一起吃吧。」
得到張翠蘭的邀請,齊悅有點難以置信,他沒有多想,自覺地快走兩步,為張翠蘭推著輪椅,來到餐桌旁,看江振正費力地搬出一個圓凳,齊悅趕忙走過去,「我幫您吧。」
齊悅的故作殷勤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回答,江振表情厭惡地避開了他的雙手,繼續吃力地拖著圓凳走到餐桌旁。
齊悅蜷縮起手指,對上了正端著菜從廚房裡走出來的顧朗。
他怔愣了一秒,這次沒有自作多情去接顧朗手裡的東西,而是乖乖站在一邊,等張翠蘭和江振發話。
只有三碗飯,即使為齊悅準備了圓凳,也沒有人讓他坐下,齊悅無所適從地站著,看向顧朗的視線沒有得到回應。
江家人吃飯的聲音很輕,顧朗吃飯時不愛說話,餐廳幾乎只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偶爾張翠蘭會給顧朗夾菜,神清姿態像極了對待江夏,齊悅緊張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旁觀著這一切,直到他們吃完飯。
「阿姨,我來刷碗。」顧朗站起身開始收拾餐桌,隨後走進了廚房。
全程沒有看齊悅一眼。
這算是報復嗎?齊悅心底苦笑,他寧願自己沒有想起來江家送錢這件事,或者根本沒有好運氣地取到現金,對現在的他來說,獨自一人蜷縮在冰冷的衣櫃裡,比站在這裡自取其辱好上千倍萬倍。
齊悅正想著,張翠蘭已經「喀拉喀拉」地挪動到了他身邊,「看見了吧?」
齊悅不解,又聽張翠蘭說,「有人一直在替你贖罪。」
「贖罪」一詞鑽入齊悅的耳朵,讓他瞬間頭皮發麻,他動了動喉結,隔著模糊的玻璃門看顧朗微微俯身刷碗的身影,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些年,我確實恨你,如果你及時把兇手的樣子告訴警方,如果你和小夏沒有互換衣服,如果他們沒有抓錯人!我的兒子也不會死!江城也不會去殺人!是你害了我們一家!」張翠蘭一字一字控訴著齊悅,聲淚俱下。
她每說一句話,齊悅心中的後悔就增加一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江夏剛被宣告死亡的那幾年,齊悅每到夜晚都會想為什麼死掉的不是自己,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需要靠安眠藥入睡,否則一閉眼就會看到江夏慘不忍睹的屍體。
「對不起,是我害了他……」齊悅的道歉蒼白無力,他垂下頭,有些哽咽,「我會盡力補償您和江叔叔,我,是我對不起你們……」
張翠蘭搖搖頭,「我們要的不多,也不用你給,阿朗都替我們安排好了。」
齊悅一怔,有些不解。
「過完年,老江去阿朗的公司當保安,我搬去療養院,阿朗說要替小夏盡孝,以後,他就是我們的乾兒子。」
「阿朗是小夏生前最喜歡的人,但和阿朗結婚的人是你,我們只能接受你,但你要知道,阿朗沒有別的選擇,他脾氣好,能忍,也只能和你們齊家聯姻,至於為什麼選擇你——」
張翠蘭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原因所有人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