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忆往昔之前,江野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我真的知错就改了,我这次是一视同仁的,镯子我也拿给阿诺玩了,阿诺不要,我才给Lucifer的!”
君若锦咬牙:“先解释遗物的事。”
“哦哦好,是,是这样的……就,就你别看我这样,我们家还算挺有钱的。”
说到“有钱”这件事,眼下连房租都付不出、只能蹭吃蹭喝的江野心虚地看了君若锦一眼,见君若锦的神色一切正常,他才缩着脖子继续往下说:
“我爸是做药材生意的,本来只是糊口,后来可能是遇上了贵人,突然就有钱了,有钱了以后买了大房子,一天到晚邀请朋友来抽烟喝酒,我那时候应该是五、五六岁,半夜醒过来,可能发烧了,烧得难受,哭着出去找人,他们正在那儿玩牌,有个牌友嫌我哭得烦,翻了脸,然后我爹就……”
“就把我锁在了阳台。”
五岁的孩童,发着高烧。
他眼前有那么多大人,但却没有一个对他伸出援手。
他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见烟雾缭绕中觥筹交错的大人们,看见桌上层层叠叠的钞票,鲜红鲜红的,铺满一桌子,又掉了一地。
像是流淌的鲜血。
他爸赢了牌,身边的女人夸张地为他庆祝,于是他们在欢呼声中热吻,在隔着玻璃门的哭声里相拥。
“那时候大概是烧糊涂了,不知道前面不能走,就,就不小心从阳台上跌下去了……后来病好了,但有点ptsd,一见到我爸就躲,我爷爷来探病,觉得这样不行,决定把我带回村里养一段时间,手镯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爸给我爷爷的。”
“爷爷和我爸以前因为药田收购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平时也不往来,爷爷带我走的时候,我爸想给抚养费,爷爷不要,我爸就拿出了这只手镯,说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等我成年了交到我手上,他这么说……爷爷才收下了。”
江野刻意略过略过了许多衔接处的内容,尽量让事情听上去轻松一些。
那些他不愿提起的细节,是他至今没能愈合的伤疤,那个夜幕下被隔绝在灯光外的阳台,是他噩梦缠身时反复抵达的彼端。
五岁那年,头破血流的他被救护车一路绿灯推进icu,一个晚上开出两张病危通知单,命垂一线。
万幸没死,被救了回来。
小孩子恢复快,没多久就能下床。
可是看得见的伤能好,看不见的伤却没那么容易痊愈。
他开始恐高,畏光,一见到他爸就放声尖叫,仿佛见到了洪水猛兽。
要是没有爷爷,江野都想不到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翡翠手镯是他爸对爷爷无声的服软,借着着他的名义给爷爷的补偿。
再冷血的商人也有对父母的歉疚,但那是他爸对爷爷的歉疚,与他并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
到底是不是母亲的遗物,也根本无从考证。
真要细究起来,母亲离世时,家里并不像他五岁那年一样富裕,小小的房子又老又破,一到下雨天屋顶还漏雨,那个时候的父母,又要靠什么才能买下一只昂贵的手镯呢?
越是长大成人,江野越是能明白手镯中蕴藏着怎样的深意。
一个与妻子同患难却未能共富贵的男人迟到的承诺,一个众叛亲离的商人对养育之恩的些许补偿。
比起这样一只令加害者不再良心有愧的手镯,江野更想要一张母亲的照片。
他不奢望全家福,哪怕只是一张证件照也好,起码能在他做梦的时候,为他梦中的母亲、为梦中那个逆光朝他走来的拯救者填上一张清晰的脸。
君若锦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他的问题:“你现在……还想和家里和解吗?”
江野摇摇头。
“我,我不想和解,我也不想回去……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不想要我爸的钱,太无情,沾着血,虽然、虽然我现在还很穷,但等毕业以后,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养你的!”
君若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被送到农村以后的事,江野没有说,但君若锦却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可能比江野本人都更加清楚。
江父本来只是想让江野在农村待上一小段时间,等他的病养好了就接回S市,但没想到,江野居然死活都不肯回去,他宁愿在田里吃土,也不肯回到灯红酒绿的摩天大楼。
贫穷偏僻的小村庄,以种植中药材为生,民风朴实,但穷到极点,年年都是扶贫重点地区,不少S市企业的资助指标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所有的人都想着往外跑,唯有江野是个例外。
白繁也是在那里认识的江野。
与众不同的小王子像是自带聚光灯一样吸引了白繁的目光,也最终成为了改变他整个人生的契机。
江野走后,江父的多个新欢一直没给他生下一个孩子,疑惑之下,江父去检查了身体,这一查可好,他居然患有弱精症,江野的出生纯属他运气好,而以他现在的年纪和目前的医学手段来说,大概率一辈子都无法再拥有一个孩子了。
幡然醒悟的江父试图挽回和江野的关系,但一切都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