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颜悦色,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在万里深渊布下步步陷阱,只等池小秋一个是,便合拢了洞口,永远将她锁在炼狱。
池小秋答得愈加小心:“我这摊子上,一天也能遇到好几个来碰瓷找茬的,要单单说来我铺上起了争执的,真的记不清。”
“真的记不清?”方脸话音里带了讥诮,他从随身带来的油纸包里,小心夹出一块点心:“云桥可是有人作证,前日范大郎又到过你摊上,还买了一块玉带罗糕。”
“前日?”池小秋皱眉思索,冲口而出:“那天我在家做了一天的百果糕,并没去摊上!”
“可是…听说这做玉带罗糕的手艺,并非人人都会。既如此,只要糕卖了出去,你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两样呢?”
池小秋气得笑了,她直接戳破了方脸那一道浅近心思。
“横竖都一样,那我便点个头画个押,好省了老爷的力气!可是这个意思?”
那还来问她作甚?
周先生啪得将茶盏磕在桌上,指着池小秋鼻子道:“你休要——”
“狡辩?撒泼?”池小秋迎上他的愤怒,丝毫不惧,言语间是比他还要慷慨的正气:“难道我说了实话便是狡辩?难道凡是否了你的话,就是在撒泼?当日我和同乡兄弟为了东市叶价跑前跑后时候,便是连柳湾的主簿唐老爷都没说过我这话,你比主簿老爷还要神气不成?”
池小秋这一句话,如同巨石入湖,震得两人都是一凛!
方脸打量着她,谨慎问道:“你认得柳湾的唐主簿?”
池小秋对着他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根本不屑答他们。
这万事不怕的模样,便是了。
两人对看一眼,不敢再如之前一般逼问。
方脸思索片刻,将托在帕上的那块糕点拿进,换了个称呼:“池姑娘,你看看这块玉带罗糕,是不是你家的?”
池小秋仔细端详片刻,斩钉截铁道:“不是!”
“可这上头可是刻着你家的名号——”
池小秋直起身来,眼神清亮,字字清楚:“我家的玉带罗糕有碎核桃,青梅红梅,桔饼饴糖,糯米粉筛了许多遍,细得手捻才能起来,可这块呢?”
她瞄了一眼这块糕,眼里的嫌弃明晃晃不曾遮掩:“一没有青红梅丝,二没有桔饼,糯米粉糙得能噎人嗓子,连蒸出来的模子都不对,若我做出这样的吃食,断断没有脸面卖出来!”
方脸将信将疑看了一眼糕点,竟觉得,好像真是如此。
正在此时,旁边的周先生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向着池小秋道:“你…你…你怎么没…没…!!”
方脸人一抬头,才发现池小秋愤怒之下站了起来,两手两腿皆无束缚,捆手的绳子就断裂作两截,凄惨地扔在一边。
他进来之前,曾被反复叮嘱,说这女子年纪不大,却有着一身蛮力气,而此刻,池小秋若是想对他们两人出手,便只在咫尺之间!
正在冷汗涔涔间,却见池小秋退后两步,重又坐了回去,任由外面冲进来的衙役又五花大绑将她捆得密实。
池小秋丝毫不反抗,只是这捆人的衙役生怕不牢实,一遍遍狠狠杀着绳子,池小秋吃痛,不由皱了眉头。
不知怎么,方脸人忽然看不过眼,他抬手道:“不必,马上便要押回去了,你们看着便好。”
他将将要跨出房门时,突然转身问池小秋:“池姑娘可有人在外打点?柳湾虽近,却近不过衙门前朱门一扇。”
池小秋一笑:“自然有。”
至多,至少,都有一个钟应忱,从不会让她失望。
便是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为她竖起一道屏障。
当日钟应忱教她官制时曾道,柳湾的唐主簿,官位虽比柳安县丞低上不少,可不妨碍他有一个好舅舅,正是那县丞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明年三年一次官员考满的关键。她牵涉的事既是人命官司,至少也是要层层上报的,若她真和唐主簿有些许瓜葛,好歹能为她争得一些时间,让经手此案的人,不会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地,便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横竖,他们也不敢跑去柳湾去问问唐主簿,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池小秋的人!
周先生一出了门,便问方脸人:“何师爷,你真信那丫头片子识得唐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