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饱了?
池小秋看了看韩玉娘手上的小碗,有些担忧:“二姨,你最近是不是积食了?”
韩玉娘扭捏了一会儿,薛一舌瞅她一眼,自顾起身往厨下盛饭,韩玉娘才小声道:“前儿立夏称人,二姨胖得太多,可不能再吃了。”
韩玉娘本来在吃食上面不怎么讲究,如今却让池小秋和薛一舌养的,舌头越来越刁,眼见着便丰腴起来。她刚思忖着要减些饭食,却不知怎的,每每等回过神来,手底下的饭总是又吃得精光,便有些不好意思。
池小秋近日见韩玉娘吃饭总是扭扭捏捏,还自纳闷,却听着这个因由,不由噗嗤笑道:“二姨,你这哪叫胖,难道像原先一样,瘦得跟柴火一般才算作好看么?我看倒是现今的二姨更好些。”
她这话并非安慰,韩玉娘原先在涂家时因着辛劳过度,涂家也没甚好饭食——便有时,也让涂老太藏起来,不与她吃,常年瘦得脱了形。池小秋方见她时,韩玉娘的眼都是眍的,显是没好日子过,等接着她回来,自然要好茶好饭养着。
韩玉娘年纪轻时,也是街头坊里出了名的一枝花,这会让池小秋养得,颊边的轮廓逐渐圆润起来,少了风吹日晒,整个人都变得透白,袅袅婷婷走出来,添了许多风韵。
池小秋捧着脸认真看韩玉娘,跟她道:“二姨,这样好看,真的!”
近些天徐家三姑娘让她娘逼得更狠了,能带进去入了徐晏然口的吃食夹带越来越少,徐晏然比去年他们初初认识时还要清减,下巴尖得只剩了骨头,看着便忒可怜。
池小秋只要一想着徐晏然如今的样子,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忙又给韩玉娘夹了两筷子菜:“二姨多吃!若有人嫌弃你胖,咱们不嫁也罢!”
韩玉娘哭笑不得:“二姨都多大了,还有什么想头,倒是你,一天大似一天了,这嫁来嫁去的话,怎么还总挂在嘴边?隔壁周家惠姐眼见着就说定亲了,你呢,还满地里往外头跑…”
韩玉娘想着池小秋的新食铺,在心里头接连叹气,算上虚岁,该十六了,大姑娘一个,竟不知心急,只知道在灶前张罗,再一想想眼见着便能取□□名的钟应忱,心瞬间更沉了。
那小子心思深得怕人,若以后真是做了举人进士老爷,就看着小秋不放,只消纳了做妾便罢,家里头谁能挡得住。
韩玉娘心思转得十分快,再一看自家姨甥女,天天没心没肺跟薛一舌惦着讨教虎皮肘子,眼前仿若已经出现了她让大妇揉扁搓圆的凄惨境地,心里头一酸,险些要滴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头打定了主意。不行,小秋这女婿,甭管小秋自己上不上心,她这个当二姨的,都得赶紧寻摸了。
池小秋不知道韩玉娘已然想尽了她一生,还落在她方才说起的事上来:“惠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了?”
“说是已经看定了,是城里头的,听说也读书,家里头现开着十几家铺子,若嫁过去时,便是现成的奶奶夫人。”
“那敢情好,”周惠姐是池小秋往柳安镇来后第一个朋友,她能得个好归宿,池小秋自然欢喜。
她们两个正说着,门口忽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往院子里探头,池小秋忙站起来迎:“周大娘,是来找二姨不是?”
来人正是周惠姐的娘方氏,手里还拎着许多果礼,开言便笑:“我这次,却是来求小秋的。”
她生性爽利,这么一让座的功夫,便已然将来意竹筒倒豆子般都倒了个干净,原来男方已往周家来讨了年帖,两边看着中意,周家便定了三天后办许亲酒。
“好小秋,大娘知道你手巧,外头怎么寻也不如你一半手艺,这回可能帮帮你姐姐,将这许亲酒办得新巧些?”
方氏有自己的小心思。这门亲事是婆婆娘家亲戚牵的线,寻的人家是她们等闲攀不上的,她原来怕是这秦家里小爷有什么不妥,才往下寻摸看中了惠姐,不想等见了人,人才齐全,再清秀大方不过的人品,心里头满意到十分。
只是因着牵出这条红线来,婆婆那家亲戚气焰抖到天上去,方氏生恐自己哪里不周到,更落了闺女的面子,让人瞧不上,细细想了一宿,便备齐了礼来求池小秋掌宴。
池小秋只留了荷包里头一半银子,其余仍推回去,笑道:“我开这新铺子,还得多谢大娘一家在外头帮我各处说与人听,这席面,我只接十五两就够了。”
韩玉娘在旁边插不上话,只能听着方氏没停得夸着池小秋,心里头忽然一动。
池小秋确实有个想法,若想求技法常新,最好的便是接各色席面,各家有各家的要求,而周家求上门的这场许亲宴,便是她初出茅庐做出的第一场整席面。
周家这场宴,就设在了初初开张的池家食铺里头。
池小秋精心量了四面回廊,足够设六桌饮馔同时开席,正好坐满周家与要结亲的秦家一众邻里亲眷,只是若在每桌都设上十六碟,十五两银子还差着些。
池小秋在曲湖边的肉市菜市盘桓了一天,便决定只用四个大盘,四个小碗,两样面点两样汤,其余四碟正好用时鲜果子凑齐,足够一桌的人吃了。
许亲宴,原是两家许亲,两相和合,自然取的是一个吉利,再为了全周家脸面,讲究个细巧,宴席虽小,要求却不少,池小秋细细琢磨,一道菜一道菜地拟起来。
这些时日薛师傅教的菜正好便派上了用场。文思豆腐放入盏中,浑如一副流动的山间水墨,雅致清新,咸淡适宜,正好可以做一道汤品。虎皮肘子金黄灿烂,软嫩不腻,是道天然的富贵样式,可做一道热菜大盘。山林新笋一重重剥了壳,只取最里头最嫩的笋尖尖,和鸡腿一起做成道笋尖煨鸡腿,既是时鲜也是热菜。
池小秋反复思量,一会儿写出几道,一会儿又划掉几道,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前四道大菜却总是少了一个定不下来。
薛师傅将刀在石头上霍霍磨亮了,切了块猪皮在刀上两边擦了擦,道:“剩下那道就定个一品蟹粉狮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