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就像凋零的花,花瓣枯萎,枝干萎缩,健康的绿色褪去,只剩下褐色的病态。
高一鹤还是看着那么年轻,年轻到让高星自惭形秽,忍不住有些自卑。
他永远无法在先生面前自信从容,也没法坦坦荡荡承认内心。
高一鹤转头看向他。
“变了。”
变得死气沉沉,一身的暮气怎么也遮不住。
高星感受不到什么其他的情绪,他听到这句话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所有的情绪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被死死压在内心。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惊喜,会痛哭,总之情绪应该激烈,骂声应该尖厉,再不济抱着人倾诉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告诉他自己找了他那么多年有多难受。
可现实是,他居然这么平静,居然这么淡然,好像那些应该有的情绪都不该存在。
高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最后他只是点点头,站起身颤抖着身体去拿柜子上的水杯。
就好像无话可说,其实就是在压着喉咙里的抽痛,强压着什么即将爆的喧嚣。
高一鹤看着他颤栗的手指,以及对方拧开盖子时有些急乱的动作。
他顿了顿,还是道:“我来帮你吧。”
高星的手也顿住了,良久的沉寂后,他道:“不用帮我。”
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么年老的一面就够难堪了,高星不想在难得的见面里给对方留下这么不体面,需要人时时照顾的一面。
就算不想承认,他还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还是跟当年那个高星一样,尽全力的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高一鹤可能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可也知道自己被拒绝了,点头后沉默不语。
令人窒息般的沉默降临。
高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已经老了,那么老,那么难看,以为自己可以沉住气,他不想去问为什么先生会长生不老,也不想去问他为什么避而不见七十年。
他只是想问一句,他也确实问了:“您当时为什么要走。”
就这么不信任他吗?
就这么不信任他和阿奴姐吗?
七十年的不解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迎刃而解,他知道了为什么先生要离开,可还是想问一下。
听人说这么一句答案,他也能彻底死心。
高一鹤身形僵硬,可他的声音很冷静:“为了不吓到你们。”
这是他千百年来一直这么做的,从来没有变过。
沉寂又一次降临,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星听到自己问:“原来你这么不信任我们啊。”
他和阿奴姐什么情况都想过了。
可能先生出事了,出事了也没关系,不管什么样子,不管最后残了瘫了,他和阿奴姐都愿意伺候一辈子。
可能先生有事离开了,离开了也没事,他和阿奴姐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人愿意回到他们的身边。
可能……先生死了,死了他们就去找尸体下葬,无论仇人是谁,有多位高权重,有多惹不起,他们豁出命也要报仇。
可结果是,没有出事,没有死亡,连一点事情都没有,高一鹤就走了七十年。
高星感觉自己被压抑的情绪在解开,几十年被辜负的绝望和愤怒终于在火山口开始爆,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你知道阿奴姐死前一直在喊你吗?”
高一鹤闭上了眼。
他知道。
那天他就在病房里,所有人都看不到他,阿奴和高星也看不到他,他看着病床已经衰老的女人在死前忽然流下了泪。
强硬的阿奴,冷漠的阿奴,在枪林弹雨里闯下自己传奇的阿奴,被敌人抓住折磨也不肯服软的阿奴。
在死前流下了泪水,嘴唇颤抖着一遍遍喊:“先生……先生……”
“你在哪里……”
当时的高一鹤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原本安静站在角落里等待她死亡的青年不受控制的上前,他想抓住阿奴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告诉她“我在”。
人群挡住了他,等高一鹤终于伸出手的时候,看到了阿奴软绵绵垂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