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雪过后的几天,天气越来越冷,路边冻死的尸体也在增加,狂风暴烈地吹裂人们的皮肉,把皮肤冻到皲裂。
高一鹤和高星共打一把伞,两人在黑伞下沉静地走过北平的大街。
高星把眼神从那具十岁出头的冻尸上移开,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他没有遇到先生,他就会是其中之一。
“难过?”高一鹤看向了小少年,清冷的面容丝毫不变表情,“明天和阿奴去郊外,给那些流民施粥。”
他看得惯这些,孩子大概看不惯。
那双清透的眼睛好像能看进人的灵魂深处,所有的人或物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高星心底一慌,那种被看透的慌乱,就像被扒光扔在大街上,让人心底不适应。
“没有。”高星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高一鹤没逼他,淡淡道:“去吧,你总要看看。”
等到有阅历,有见识,有本事,再从他身边飞走,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闯一闯。
多年里,高一鹤就是这么做的,收养一个个孩子,有的能陪他一段时间,有的很快的飞离,在盛世或者乱世闯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统一的,是高一鹤不变的离去。
收养几年,确定对方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后,他总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或者留下一封信,或者见最后一面。
不走,他怕掩盖不住自己不老的事实。
高一鹤抬眼,看向北平的街道。
别人看的是尸体,看的是自己回家的路。他看到的,是大街上拥挤的鬼魂,浑浑噩噩或嚎啕大哭。
可能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高一鹤还真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
在拥堵的鬼魂里,他的视线有点受阻,居然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情况,赶紧撤离。
“高……高兄……”沧桑颤抖的声线里满是震惊,还有微不察觉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高一鹤向前走的身体一僵。
身后的声音更加沙哑,颤抖到近乎哽咽:“高兄?!”
高星和高一鹤一起回头。
北平冷清的街道上,偶尔有几个人影走过,在这最中间,站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衣着得体的老头,看得出来家中绝对不缺钱势,面目苍老,大概有六十左右,正震惊地看着高一鹤,好像见了鬼。
他急促地呼吸,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三十年!
三十年不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容貌不变,表情不变,就好像这三十年就是弹指一瞬。
就算高一鹤平常多淡然,这会也有想躲开的冲动,他下意识偏了偏脸,想掩盖住,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自己不能慌。
他尽力冷着脸:“你是?”
心思敏感的高星眼尖地看到了先生不自觉握紧伞柄的手,骨节用力到青白,偏偏它的主人面上一派淡定。
老头愣了愣,似乎意识到情况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迟疑道:“您……是高一鹤吗?”
高一鹤垂下眼,用长睫遮住眸底的神色:“不是。”
老头叫张赫宣,在年轻时和高一鹤交了个朋友,那时候这人热心又话多,硬是和高一鹤打好了关系,天天拉人出去喝酒吃饭,在相识五年后,高一鹤找了个理由就走了,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相识的地方不是在北平,是在一个偏南方的地区,因为儿子在北平,他前几个月才搬到这里来。
张赫宣抖了抖唇,看着那张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脸,眼神不自觉有些躲闪:“哦……真像……”
太像了啊……
让人恐惧……
高一鹤呼吸有些滞涩,心底也有些闷痛,但没让别人看出来,他看着老人有些闪烁和惧怕的眼神,冷淡道:“没事我就先走了。”
就算告诉自己该习惯,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不适应。
张赫宣勉强对他笑笑,毫不犹豫转身走人。
没人知道他信了没有,可能他心底不相信,但真相又没有勇气接受,只能告诉自己这人不是高一鹤。
哪怕他去打听一下,北平上有没有叫高一鹤的人,就能现真相。
高星失神的看着先生。
为什么先生说自己不是高一鹤?
为什么……先生要用这种表情看着那个老人的背影?
高一鹤在原地站了许久,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头又看着被扫干净的雪地大街。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张赫宣年轻时活力四射的声音又在耳畔:“高兄!别闷着了,跟我喝酒去!”
“高兄,咱交个朋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