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是何意?”
靳尚看着眼前摆的一筐竹简,两份碑帖,装作不经意地问,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碑帖上飘。
“靳大夫精通文墨,又是刑名大家,故而我以李斯所作碑帖,以及吾师亲刻《解老篇》相赠,还望大夫不弃。”
“哎呀哎呀!”靳尚大喜过望,一会儿捧起碑帖用手指细细临摹,一会儿翻来竹简陶醉默读,良久才依依不舍放下两物,“尚未有尺寸之功于公子,怎敢受此……受此……”
倒是个讲究人,扶苏心中大笑,知道靳尚已入釜中,“如此两件珍品赠予大夫,如同宝剑赠烈士,乃是可以千古颂扬的佳话,大夫不必推辞。
若是大夫一定要有所助才肯收下的话,倒有一事确实非大夫不可。”
靳尚闻言不惊反喜:“公子只管说来,尚一定竭力而为。”说着又捧起碑帖临摹了起来,更加爱不释手。
扶苏趁热打铁:“大夫当知,扶苏此来寿春,乃是受我王王命所托,与楚会盟而来,只是那日宴饮之后,一直未得见大王……”
靳尚听到此处,以为对方是想通过他得以面见楚王,大笑出声:“此事易尔,明日公子必可面君。”
扶苏瞳孔微缩,虽然早已知道靳尚在楚王宫廷中的地位,但也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大的能量,随意便能定下面见之诺,直如楚王提线人一般。
心中大惊,扶苏面上却未露声色,轻笑道:“大夫莫急,面见大王一事,不必大夫忧心,扶苏只需静候时日,大王总不能把我忘了。”
靳尚不舍地放下正准备收拾回家的两件宝物,他倒是忘了,扶苏可还有一分楚王血脉在,面君这等事想必也用不着如此大礼,自己还是心急了。
靳尚手掌抚摸着放下的竹简,心中炙热。能不心急吗?这可是韩非子亲笔所刻的书,作为王室的传世之宝都绰绰有余了。“公子还请明言。”
我本来就要明言,是你打断的好吧?扶苏心中腹诽,面上仍是笑容满面,这一套口是心非他最近越熟稔了,“扶苏听闻,近日屈原为的新党一直在怂恿大王合纵抗昭,不知可有此事?”
原来是这个。靳尚心知戏肉来了,点头道:“不错,屈子确有进言,暴昭……公子恕罪。”
“大夫但言无妨。”
“暴昭无道,肆意为征伐事,今日伐魏五城,明日割楚十城,而天下莫能抗者,何也?盖五国皆有私心,妄借暴昭之力而获,人心不齐。
然,凡二十年,亲昭而获利者,无。何解?暴昭,虎狼也,岂闻虎狼得食而分者也?”
屈子看得通透啊……难怪他当日会投江了,这是看透了各国君主的私心作祟,眼看楚国在大昭的铁蹄下沦落成鱼肉,楚国君臣却仍在做着结好大昭的美梦,怎能不绝望?
直到己身被贬,大昭席卷天下之势再不可逆,这才有了一曲离骚断人肠,屈子投江气长存。他能想象得出屈子前日于楚王面前的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也想象得出那位国破家亡,心死而亡时的落魄孤愤。
两个或激昂或落寞的身影合为一处,扶苏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屈子,或者他们都是屈子吧。
感慨归感慨,甚或还有一丝钦佩,然而毕竟立场不同,扶苏闻言大笑:“屈子误解何其深也!”
“愿闻其详。”靳尚目光灼灼,想听听这个年轻公子怎样为昭国所为辩解。当日在殿上听了屈子的慷慨陈词,无论是他还是一向主张亲昭的景阳,可都是无可辩驳的。
楚王更是深受触动,这才有了多日不见扶苏的举动,否则以楚王槐与胞妹的感情至深,怎么会把这个唯一的亲外甥闲置多日不理呢?
“我王伐韩,乃是韩人奸诈,密使郑国入昭修渠,妄图以此空耗我国国力,此事天下皆知,大夫也应是知道的。”
靳尚点头称是,他也一直没搞清楚韩国君臣的脑回路,以水工郑国入昭,拱手送上关中八百里沃野,这明明是给对方增强国力的行为。
靳尚不知道的是,韩国自从申不害变法之后,君臣国人的思想就集体跑偏了。在各国都争相靠变法增强己方国力的时候,韩国君臣却以申不害的“术”治国。
以术治国的后果就是,君臣斗,文武斗,上下左右无人不斗。与外国相争时也想着凭借奇术胜出,以计谋削弱敌国。郑国入昭,就是在这样奇怪的指导思想下的产物。
扶苏见靳尚点头,继续侃侃而谈:“我王伐韩之后,并未灭了韩国社稷,也未杀害韩王。只是将韩王安迁往咸阳,以法家正学教之,等韩王矫正国风,未尝不可再回韩国。”
你就扯吧,靳尚心中冷笑,韩王回得去新郑我把脑袋给你,又听扶苏好似没看到他不屑神色一般继续道:“而我王伐赵,是因为赵王无道,欺韩王虚弱,强行割去上党之地。此事,韩王也是向我王多次诉苦过。”